这故事是这样的:陈近行一家子家境不算富贵,却也是十里八村出名的殷实。他祖上跟族里另外一支人有着恩怨,到他这一代仍旧不相来往,而且日常见着都会没什么好话。
陈氏族里都知道此事,但觉得都是自家人,偶尔拌个嘴、打个架什么的,耆老们呵斥个几句,也就算了。
谁知道那支人里有个狠毒贪婪的,知晓郑凤棾踩了陈近行家青苗又做了赔偿后就返回帝京了,就想出个毒计来:串通匪人杀了陈近行合家,尔后毒哑了陈近行最漂亮的孙女儿,卖进了正在招收丫鬟的骠骑大将军府!
如此不但能跟匪人分一份细软,陈近行一家子都死了,按照规矩,产业收归族中,他们也能通过提前准备捞上一笔。而陈近行的孙女儿在骠骑大将军府上,正好可以混淆视线,让丝毫不知道此事的郑凤棾顶缸。
“……陛下当堂称赞了杜大人。”陈竹打量着云风篁的脸色小心翼翼说,“说若非杜大人不畏权贵,趁着帝驾驾幸行宫的功夫叩道,怕是陛下压根不知道这事儿!如此不但陈近行一家含冤九泉,连带郑小将军也是被泼了脏水不自知。为此骠骑大将军让郑小将军当场拜谢杜大人呢,但杜大人没怎么理会他们……奴婢刚刚听有人议论,说杜大人日后怕不要平步青云了!”
云风篁笑了下,心道这是当然。
这会儿还看不出来这杜岚谷乃是皇帝的人,或者至少是皇帝想笼络的人也未免太傻了。
也是,杜岚谷虽然是崔琬的学生,听着仿佛一定要跟崔琬统一战线继续架空皇帝,其实不然。毕竟他可是淳嘉年间的进士,就算当时皇帝压根还是个傀儡,名份上却仍旧属于天子门生。
此外崔琬也不是傻的,皇帝若是一点儿起色都没有,他的入室弟子就去投靠,兴许他还会不高兴,觉得是在无视自己这老师。
但消暑宴后皇帝就开始接触朝政了,此番又不动声色的坑了诸臣一把……显然不是那种好糊弄的主儿。
崔琬再爱惜杜岚谷,又不是就这么一个弟子,他还有其他门生故旧,有亲生子嗣,嫡亲外甥邓澄斋都在皇帝身边这么多人了,再被抢一个杜岚谷又如何呢?
反正他如今年纪是大了,距离垂老还有着距离,还能为崔氏支撑门户。让杜岚谷跟邓澄斋跟着皇帝,事情成了,崔氏将来也有着保障;事情败了,大不了舍车保帅。
总之都比扣着人不放,直接得罪皇帝、兴许还要跟一心一意辅佐天子做个明君的学生离心的好。
要不是看出这种苗头,云风篁上次也不会跟陈竹打听这位的桑梓,让小厨房专门给他做了几道家乡菜。
当然从后头的反馈来看,这位似乎不怎么领情……
不过这也没关系,这是皇帝属意的年轻有为的臣子,日后怕不是要封侯拜相的,要是就为几道菜就倒向她,她也不敢相信。
只要皇帝不拦着她跟前朝接触,慢慢儿来就是。
云风篁思索了一番,勉励了陈竹几句,也就打发他下去,却吩咐流虹:“去小厨房说下,预备些个陛下爱吃的,本宫待会儿去陛下那边瞧瞧。”
……这会儿前堂的皇帝不知道,即将迎来再一次“爱妃亲手所做”的慰劳,还在跟邓澄斋说着话:“……这次暂且饶郑凤棾一次,那陈近行一家子,着人好生安葬罢。”
皇帝这番话说的颇为萧索,神情也是郁郁,丝毫没有刚刚逼着郑具等人或妥协或退避或合作、为自己在庙堂上的权力与地位取得一个突破性进展的喜悦与意气风发。
邓澄斋于是劝他不必挂怀:“那庄户一家已然去了,就算今日公告真相,他们一家子也活不过来。左右郑凤棾还年轻,来日方长……臣知道陛下一番拳拳爱民之心,但非常时候,骠骑大将军经营禁军多年,又知进退,陛下不可不给他这个面子。”
皇帝叹息道:“朕岂止是为了陈近行一家么?郑凤棾今年才多大?就已经作下这样的歹毒之举。所谓耳濡目染,你说单是郑氏父子,这些年来戕害的无辜有多少,才会将个束发未久的义子教成这个样子!那些受害的都是朕之子民,合该在朕的庇护之下。可朕到如今却还要同郑氏媾和,这……”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邓澄斋低声道,“再说陛下亲政未久,能有今日这样的成果,已然是天资纵横、明君之姿!况且陛下视百姓如亲子,百姓又岂能不敬爱陛下如父母?做子女的,哪有不体恤父母艰难的道理呢?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
说着声音更低,“此番真相多赖孙聿手底下的皇城司,然而皇城司如今是摄政王的人。陛下,这案子固然今朝亲审,他日未必不能翻出来。”
话音才落又觉得不对,忙描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案既是陛下亲审,为着陛下圣誉……”
他日还是另外找个理由料理郑氏以及摄政王吧!
但皇帝却已摇头,轻声道:“本就愧对百姓,又怎可为朕之虚名,使得陈近行一家冤屈,事后也无法昭雪?他日庙堂安定,此案事实,务必原原本本、清清楚楚昭告天下!”
他闭了闭眼,“朕对不起陈近行一家,也对不起这些年来冤死的所有黎庶……朕不能连真相都不给他们!”
邓澄斋沉默片刻,最终深深一揖,沉声道:“国朝能有陛下这般君主,是为社稷黎民之幸!微臣请附骥尾,愿为陛下、为国朝赴汤蹈火!虽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前堂君臣相得的一幕并未持续太久,就被飞驰而来的侍卫报信打断:“太皇太后一行已然于两日前抵达行宫,然而太皇太后忽患急症,皇后娘娘与母后皇太后不敢擅专,故请陛下前往,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