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儿是纵容我?”云风篁自从进宫以来就没个能说知心话的人,素日里讲话真真假假的,身边人也吃不准。
这会儿当着亲娘的面自不隐瞒,将与皇帝相处的一些事情,包括之前流落荒野的经过,三言两语都说了,撇嘴道,“这是留着你女儿有用处,故此宽容些呢。毕竟这宫里头,四妃都没了一个了,我这等没家世撑腰的,纵然投机取巧做了妃子,他不偏爱几分,谁知道我撑不撑得到给他派上用场?”
“倒也不必这般悲观。”江氏听着,微微蹙眉,沉吟片刻,却劝她,“这位天子素有敦厚的名声,不是那等心性凉薄之人。他既然要用你,你如今也没旁的更好的选择,何必不真心实意为他做事儿,回头他御极宇内,总不会太亏待了你。”
云风篁笑着道:“娘怎么也糊涂了?北地那边从前还说我贤良淑德温柔体贴,是普天下人家都想要的儿媳妇呢!”
什么敦厚孝顺的,那还不是袁太后为了让庶子承爵,打小给他经营出来的?
这事儿江氏就给谢风鬟云风篁都干过,所以云风篁压根就没把这种传言放在心上。
“你怎么就不贤良淑德温柔体贴了?”江氏闻言瞥她一眼,轻哼道,“我问你,你若是顺顺利利嫁了戚九麓,可会尊敬戚氏长辈?可会给他打理好内宅?可会用心抚育他子嗣?”
云风篁哂道:“您不是说了?场面上终归要给长辈留面子,实在不高兴私下里撺掇戚九麓出马,左右他们一家人怎么吵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打理好内宅是必须的,这可是我在戚氏当家的根基所在,容不得旁人染指!至于抚育子嗣……我亲生骨肉我怎么能不上心?纵然他往后变了心,有了庶出子女,安排好了也能给我子女助阵不是?”
“那不就结了?”江氏心平气和的说道,“寻常人家对于儿媳妇的要求是什么?不就是孝敬长辈、打理内宅以及教养儿女?你都做到了也做的不错,别管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凭什么就不贤良淑德了?至于说温柔体贴,我是怎么教你的?”
“若说贤良淑德是夫家家族对做人媳妇的要求,温柔体贴就是丈夫本身对妻子的要求——可戚九麓吃温柔体贴那套么?他要吃那套,晁静幽早就跟他兜搭上了!”
“所以别听那起子半懂不懂的胡扯,搞得好像是个女子就要柔情似水逆来顺受才能讨夫君喜爱一样!”
“你能让你丈夫喜欢你、看到你就高兴、心甘情愿为你跟你的子女上进,那就是温柔体贴!”
江氏理所当然道,“有些人家不会教女儿,只道女儿家温温柔柔的,出了阁没能博取夫君喜爱,那就是遇人不淑,全不想金珠玉器这等物件,都还有人自诩清高的嫌弃呢,遑论千篇一律的所谓温柔体贴?”
“这等教女叫我说都是误人子弟!”
“因为将孩子教成无知世人认可的品行,在道理上可以占据优势,叫人怪不了做父母的不用心。到时候孩子若是过的不好,那就是自己命苦——倒是将自己的责任撇的一干二净!”
她扫了眼女儿,“似我跟你外祖母,教女儿首要是心气儿!为什么打小我宠你跟你姐姐比你哥哥们更甚?因为这世间总觉得女子卑弱,久而久之,做女子的自己都默认了那份轻贱!我就是要给你们宠出那股子自重自爱,而不是妄自菲薄!”
“当然单有心气却没有相应的能力,便是自高自大。”
“所以其次就是栽培你们的才艺、增长你们的见识、丰富你们的阅历……”
江氏说着就有些意兴阑珊,“我到底不如你们外祖母,她有六个女儿,每个都嫁的不坏,成亲后不拘夫君是否变心成才,总归地位稳固如山,连带膝下子女,也在夫家备受重视。我就你跟你姐姐俩女儿,明明都是按着自己做女孩子时耳濡目染的方式,结果一个都没教好!”
按照她出阁前亲娘掏心掏肺的教诲,教女儿,先用宠溺栽培出几分自重矜持近乎骄横的心态,以免过于柔顺立不起来,然后教以各种技艺,培养才干,潜移默化眼界心胸格局,期间不动声色的进行打压与调整,磨去多余的恃才傲物、自命不凡。
如此,纵然娘家帮忙挑夫婿时走了眼,又或者婚后遭遇什么变故,也有着应对之力,不至于失了家族扶持、丈夫爱重,就沦落凄惨。
这思路江氏觉得没问题,她也一直这么做的,谢风鬟出了岔子她事后反思,觉得也能理解,因为这女儿毕竟不是她亲生的——这不是说她在教养上藏了私,而是秦姨娘的影响,以及身为庶女从小到大无法避免的议论,导致了谢风鬟的优柔寡断跟底气不足,以至于为人所趁。
但云风篁作为她的亲生女儿,可没人敢多嘴她的管教。
怎么长着长着,也有点歪?
江氏仔细考虑了下,认为这不是自己学亲娘教女的手段没学到家,估摸着是孩子才十二岁就来了帝京,谢氏这小姑子水平不行,一家子稀里糊涂的,带坏了她女儿……
定了定神,江氏言归正传:“舆论汹汹,固然可以进行一定的引导,然而正所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天长地久之下,是真贤惠假贤惠,你真当没人看得出来?这也是我之前一边给你传扬美名,一边叮嘱你私下里犯浑可以,场面上务必周全的缘故。”
“就说前朝韦六首,他当年能够一路势如破竹的拿下六首,除却家族为他自幼经营才名外,他本身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大才——不然,文章贴出来,可不就现了原形?”
“我看陛下也是差不多,他自幼就有着宽容仁厚的名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就算是装的,也该弄假成真了。否则以咱们家家世,他堂堂天子,要收拾你个妃子,还怕没手段让你吃尽苦头却说不出来?既然肯纵着你,可见不是苛刻之人。”
“那么于公君臣有份,于私你日后想过的舒服也得指望他的照拂,做什么不对他上点儿心?”
说到此处江氏眯起眼,“你该不会还惦记着戚九麓?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没可能的人与事,就当立刻放下。人这一辈子长的很,便是出身富贵,谁还没个十几几十上百件的遗憾事?!遗憾完了也就是了,日子终归还是要过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