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郡主的死,是淳嘉一朝最扑朔迷离的案子之一。
毕竟受害者身份尊贵,乃孝宗头一个血亲孙辈这点,就注定会受到朝野上下的重视。
而且玉山遇害时还是个蹒跚学步的稚童,本身不存在结下这种伤及性命的恩怨的可能。追溯其父母长辈,其中最可疑的就是神宗时候屠戮宗亲结下来的恩怨。
可能是因为世宗时候夺储太过酷烈,神宗又是从爹不疼娘不爱的不受宠皇子起步,一路走上去,必然吃了无数苦头,故此心中积怨深刻,登基之后,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开始了清算。世宗血脉,十不存一,不,应该说,除了神宗本身这一脉之外,也就东兴大长公主等寥寥可数的皇女,侥幸生存了下来。
其他的子嗣,连带姻亲故旧,统统被屠戮一空!
若是侥幸有人逃脱在外,想也知道,但凡有着可能,必然是要报复神宗血脉的。
毕竟如果是近年的恩怨的话,玉山郡主实在轮不到优先度。
不管是纪氏还是摄政王还是其他什么权臣……淳嘉一脉显然更招他们痛恨。
所以针对的是玉山,自然是从神宗血脉考虑,更有可能。
云风篁心里思索着,就听三皇子大致介绍了下当初此案彻查无果的经过,末了道:“贵母妃自来聪慧非常,却不知道关于此事,有什么想法?”
“本宫也是倾向于传闻。”云风篁沉吟道,“毕竟,玉山郡主一家三口都不是惹是生非的人,玉山郡主当时年幼,更是稚子无辜……除却神宗时候的恩怨,谁会想着对这样的孩子下毒手呢?而且,当时陛下震怒,皇城司、刑部、大理寺都有着出手,可以说是倾举国之力来追根问底。这样的情况下,等闲凶徒,哪里有不露出马脚的道理?但此案,却始终一无所获。所有线索,都到下毒手的那奴才处断绝。这决计不是寻常人,寻常势力能够有的手段。”
“也只有世宗时候参与过争龙的人,之后又躲过了神宗的追剿,才有可能,行事如此隐秘。”
毕竟,行事稍微不隐秘的话,早就被神宗挟举国之势给连根拔起了。
三皇子不置可否,说道:“那是连贵母妃都没出生之前的事情了,恕儿臣直言:这世间恩怨再深刻,也难逃时过境迁的淡却。譬如当年会州城破之后,贵母妃一度痛不欲生,但这些年下来,贵母妃虽然未必忘却前尘往事,却也能有说有笑。”
“就好像你如今也不在乎你生母生前的经历?”云风篁挑了挑眉,反问。
三皇子淡然说道:“儿臣的情况,同贵母妃是不一样的。儿臣尚在襁褓的时候就离开生母,才记事的时候,就在母后跟前了。母后待儿臣也素来极好,儿臣所以对生母,可能没有贵母妃以为的那样依恋不舍。”
云风篁心道,若纪氏余孽没有栽培过你,你说你对纪暮紫没多少感情,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皇帝对曲太后,可不也是锦衣玉食养着就自觉尽孝了?但对养大他的袁太后,就得带在身边了。
但就她对三皇子的盯梢来看,这位皇子背后是一直有人在的。
尽管影影幢幢,可能没有很明确的指引,但考虑到局势,想必这幕后之人也不敢太有存在感。
三皇子既然叫这人在身边多年,又怎么可能对纪氏没点儿念想?
云风篁也不戳穿这一点,反正这庶子捅过来的刀子,她也还回去了,只微笑着道:“总之你的意思本宫明白了,神宗清洗宗亲是他初初登基时候的事情,距离现在,都过去好些年,天子都换了两位了,就算当时神宗先帝的血洗还有余孽,能够苟延残喘至今,已经是邀天之幸,更遑论是谋害郡主,还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只是除却这一件往事外,却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儿,能够叫恩怨延续到年幼的玉山郡主身上?”
“贵母妃进宫那年,伴驾前来绮山行宫,途径万年县的时候,曾有人拦路喊冤……”三皇子缓声道,“却不知道贵母妃还记得么?”
云风篁怔忪了下,原本一丝浅淡的笑意就收敛了起来,微微蹙眉:“你是说……郑凤棾案?!”
这案子她当然记得,毕竟当时淳嘉就是因为这件案子才会在脱离大部队,在万年县耽搁,之后,接到了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又仓促动身,最终路上因桥梁断裂转道,却遇了刺……当时她抱的是元后纪凌紫的大腿,与淳嘉还在互相试探之间。
原本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来着,却因此几经生死,差点将小命都搭上了。
故此哪怕时间过去十几年了却也不曾忘记。
此刻略一思索,顿时明白了三皇子的意思,沉声说道:“你是说,谋害玉山郡主的人,兴许不是出自神宗那时候的恩怨,而是出自……郑氏的作孽?”
虽然她对郑具一脉的所作所为没有特别明了的了解,但只看郑凤棾案,就知道这一家子前些年被淳嘉抄家,只留了一个尚主的郑凤棽在帝京,决计不冤枉。
可能他们也做过好事,立过功劳,但鱼肉百姓残害黎庶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少。
郑氏垮台迄今也不过十年上下,当时受到伤害的人,以及他们的亲眷,大抵都还在世。
要说动机,他们当然也有报复郑氏之后的嫌疑。
只是不管是当初,还是此刻,都没人怀疑他们,原因很简单:“郑凤棾是郑具最宠爱的义子,虽然不是个好东西,能够得到郑具这种人的喜爱,想必也不是什么蠢货!只看郑凤棾案就知道,他肆意折腾的,都是些没什么根基的百姓罢了。这些人,就算恨不得吃郑家人的肉、喝郑家人的血,却哪里来的本事,潜入长公主府,谋害玉山郡主?甚至,还叫陛下都查不出端倪?再者,这两年,郑氏族人已经被贬斥还乡。却也没听说有出事儿的。如果被他们害过的人想报复,岂非早就可以下手了?又何必牵累无辜的小郡主?”
“单凭区区百姓自然是做不到的,但若是有人襄助,那就不一样了。”三皇子看着她,平静道,“郑凤棾案不过是郑具得势时,其膝下子嗣横行不法的事迹之一罢了。类似的,以贵母妃的聪慧,想必应该清楚,还有很多。在郑具尚且大权在握的时候,父皇兴许还会装糊涂,庙堂上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后来郑氏垮台,仅留了云安姑姑的夫婿这一支,其余最好的结果,也是被遣送还乡……这时候,如果有人站出来算旧账,可就不好说了!”
云风篁笑了笑道:“你这真是孩子话,郑氏做的那些事情,你道你们父皇心里没数?当初之所以将你云安姑父之外的人都赶出帝京,其实就是陛下在变相替那些被郑氏欺凌的百姓出气了。否则郑具好歹也是给你们父皇效力过些年的,还有你们云安姑姑的面子,陛下如何会处置这样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