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意盈盈丝毫不变,心下却多少有些感慨。
少年时候的她对于戚九章也不算陌生,这是戚九麓同父异母的庶出弟弟。
虽然陈氏不怎么喜欢庶出子,但因为戚氏这两代子嗣稀少,其实戚九麓本身跟戚九章的关系还不错。
毕竟戚九麓既嫡又长,天资出众,是无可争议的宗子人选,庶出的弟弟们根本没有任何资本跟他争什么,他也从来不觉得异母弟会是敌人。
也就后来谢风鬟的事情出来,戚九麓痴迷云风篁,做了许多叫家里失望的事情,戚氏家主一怒之下,才会抬举戚九章,以敲打寄予厚望的嫡长子。
不过无论是云风篁还是戚九麓,都没把戚氏家主这威胁太当回事。
一个是深知戚氏栽培戚九麓多年,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会放弃戚九麓;第二个就是,戚九章资质平庸,性-子也算不上好,甚至颇为偏执桀骜,从小到大,除了比较服气处处压他一头的嫡兄外,对生父戚氏家主都不是很听话。正经考虑未来家主的人选,戚氏耆老大概率不会选择他。
总之,云风篁对戚九章没多少恶感,她还记得,当初戚九麓垂死,晁氏到处奔走的时候,戚九章也是守在嫡兄跟前的。
只是她印象里的戚九章,是个略显苍白羸弱的少年,神情沉默,眼神执拗。
眼前的戚九章,虽然为了赴宴,专门换了袍衫,但人高马大,面容冷峻,眼角、腮畔还各有一道陈年旧伤,气质颇为凌厉,若非眉宇之间依稀可辨昔年影子,再加上刚刚内侍唱名,云风篁都没能认出来从前怯生生喊她“篁姐姐”的世交子弟了。
她在心里唏嘘了一回,趁着皇帝同戚九章说场面话的功夫,低声问清人:“这一次是他来的?他嫡兄呢?”
“戚将军得坐镇北地,不好脱身。”清人也看了眼戚九章,小声道,“大概因为这个缘故,为表忠心,专门派了戚九章作为先锋?毕竟戚将军不来的话,戚氏总要有所表示。不然的话,朝廷没准要怀疑戚将军存心坐山观虎斗了。”
戚九麓当年迎娶了小顾氏为续弦后,因为顾氏后继无人,也就顺理成章的继承了顾芳树在定北军中的遗泽,再加上本身出身寒门,屡有功劳,在军中频频晋升,目前已经实际上执掌了定北军。
关于这一点,好多老人都在背后议论云风篁的手段。
觉得要不是她厉害,牢牢笼络住天子,就凭戚九麓跟云风篁曾经那一段,皇帝能放心将偌大定北军交给过去的情敌?
当然无论是帝后还是戚九麓,如今都非常人,这种话也就是私底下稍微说两句,没人敢真正传达开来。
云风篁偶尔听到些风声,虽然着恼,叫人处置了乱说话的奴才,却也没闹大。
毕竟闹大了大家都丢脸。
此刻听着,就微微一叹,也不说什么了。
正好皇帝说完了勉励之语,吩咐戚九章还座。
底下钟鼓丝竹齐鸣,随着乐声,数十名彩裙着甲丽人长剑挥舞,气势凛冽,开始了这一场剑舞。
云风篁于是收敛心神,专心欣赏。
这些行宫伎人的技艺普遍来说是不如帝京教坊司那边的,毕竟皇家一年才在行宫多久?大抵还是在宫城,最好的伎人,当然都是选在了教坊司伺候。
但能够侍奉天家的,再差,也有个底线。
靖妃调教她们没多少日子,却个个身姿飒爽、特制的软剑舞动之间寒芒乍泄,似大团大团的雪花,在殿中掀起了一阵阵凉风,衬着此刻秋风习习的气候,颇有气势。
云风篁入宫多年,见惯奢靡场面,这剑舞虽然有些新鲜,但她如今心里有事,看了会儿便有些走神。
正想着如今的局面,忽然觉得面前情况有些不对:诸伎人边舞边向前,却正以一个不快但也绝对不慢的速度,靠近御座。
……排演的时候仿佛没有这样的一幕?
云风篁立刻去看靖妃,然而靖妃却不在席位上?
她顿时警觉起来,不知道这是靖妃专门安排的,还是有着内情,心念一转,忽然抬手,去拂落淳嘉跟前的酒盏——
如今弄不清楚情况,若是虚惊一场,闹大了没得叫皇家丢人现眼。
这眼接骨上,皇家是格外丢不起体面的。
也显得她这皇后果然出身寒微,一惊一乍的配不上凤座。
但要是当真有异,其他人也还罢了,淳嘉有个三长两短,她要怎么办?
所以还不如找个借口让皇帝立刻退去后头,如此不管有事没事,总不至于……
谁知道就在她指尖刚刚触及酒盏边缘,察觉到的淳嘉正顺着她手臂看过来的时候,最当先的两名伎人舞着剑花猝然分开,露出最中间的主舞伎人。
那伎人不知道何时,赫然从袖中掣出一把小巧的劲弩,对着淳嘉,连连扣动!
激射而出的弩箭呈扇状,几乎封死了淳嘉所有躲闪的空间!
箭簇色泽幽蓝,分明淬了剧毒,与那伎人的眸色一般,杀意,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