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能不防着山陵崩之后,纪氏之事重演?是,谢氏已经覆灭了,你已经没有血亲娘家了!”
“但谢氏还有远亲,你还有云氏……只要你做了皇太后,想要多少亲戚没有?”
“再不行,你亲自上阵打压晋王,晋王能是你对手?”
“到时候天子传位晋王,焉知是传给晋王还是传给你?”
“而公襄秉生母已逝,养母败落,他登基,往后才不会有纪氏之祸!”
江氏冷然说道,“你自己承认了吧!除却天子对你的情意外,于情于理,公襄秉都比晋王合适做东宫!”
“哪里那么简单?”云风篁抿了抿嘴,“公襄秉是纪氏外孙,他登基之后,万一给纪氏翻案,于陛下圣誉可不是什么好事!”
江氏冷笑:“这些都是旁枝末节,陛下心系社稷,最关心的就是公襄氏这万里河山的辉煌延续!其次才轮到他自己的私心!公襄秉虽然年少,却不是善茬。不趁他根基未稳下手,难不成等到他羽翼丰满,反过来威胁到你们母子?!你身份使然,不方便动手,否则一旦伤了跟天子之间的情分,反而得不偿失。但我不在乎。”
她眼中忽然落下泪来,凄然说道,“我一生子嗣不算少,当年也是向来被羡慕子嗣缘分深厚的,可到头来却是除了你之外,个个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若是连你都不能善终,那我一个人,纵然安享富贵百岁又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点下去寻你兄长侄子们!”
云风篁一时无言,片刻才说:“你太冒险了。陛下如今重伤在身,诸臣忙不过来,暂时不会理会此事,但过后,彻查起来,只怕是瞒不住。”
“你担心个什么呢?”江氏反问,“难不成我会教你为难?”
“你想怎么交代呢?”云风篁也反问,眼泪也落了下来,“你想一死了之吗?你也说了,如今兄嫂姐姐还有爹爹都不在了,你只有我这个孩子了,我也只有你这个生母了,如果你也去了,你叫我往后怎么过?”
江氏寒声道:“父母总是先于子女去的,所以我去了,你守着晋王他们一样过!你去了,我在这世间再无亲生骨肉,却是真正过不下去……”
“所以你是怪我这些年来没有下死力气找你,没有时刻惦记这你吗?”云风篁放声大哭,“我也想过你是不是其实还在人世,是不是在什么地方等着我派人去找你?当年韦纥战败时,我也是满怀期盼的,可那会儿谢无争真面目尚未暴露,他说实在寻不着你痕迹。我信了大半,私下里也叫人去打听过,想着他应该到底是不希望你回来的,毕竟你若是回来了,必然劝我偏袒谢弗忘跟谢狸,将他挤下去……然而我的人走遍了草原都没找到蛛丝马迹,谁能想到你原来这些年来都近在京畿?!”
江氏沉默了会儿,缓声说道:“你想多了,你是我的孩子,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我知道,你那性-子,对晋王未必肯千依百顺,但你扪心自问,我对你什么时候没耐心过?那会儿你哥哥姐姐们都还在,如今我只有你一个了,我怪谁也不会怪你。”
顿了顿,又低声道,“好吧,我与你说实话,我其实早就不甚想活了。你大约不知道,当年我之所以会在谢氏被拘到京畿,甚至连给你报信的机会都没有,不是因为旁的缘故,而是你父亲亲自配合外人下的手。你可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我虽然跟他没有多么情深义重的情分,可到底是结发夫妻,又有了你们这许多子女。我一直以为,我跟他之间,固然谈不上情分深厚,好歹也是夫妻一场。我不同意他们太拖累你,他们纵然心里不爽快,同我吵一架,使些绊子,也还罢了。”
“可怎么能直接下手?”
“当然我不是为了他不想活的,但你的兄嫂子侄……你十二岁离家,来帝京之后认识了许多新的人与事,膝下又有了亲生骨肉,兴许对此再悲痛,到底也能熬过去。”
江氏伸手按住胸口,惨笑道,“我熬不过去!”
“我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女去的时候,我虽然难过,还能安慰自己,那毕竟不是亲生的,我还有亲生的四子一女,还有诸多孙辈……”
“可现在,我只有你们这寥寥几个孩子了,你到底还是年轻,且性-子跟我不一样,将子嗣看得也不是特别重,这很好,我一直教你,什么时候都先顾着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你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你什么时候都先顾着自己,我才能继续看到你!”
“我自己却是做不到的。”
“这些年来,我的儿孙鲜少离开我跟前,与我朝夕相处,尤其你的侄子们,我至今夜半梦见他们挤在我跟前,争着叫我‘祖母’……这种醒来之后的撕心裂肺,约莫要等晋王往后子孙满堂了,你才能够懂。”
“还有谢氏的其他人,虽然他们不争气甚至不是个东西,但你知道的,我以四媳的身份主持后宅多年,我半生心血都倾注在了谢氏……结果他们说没就没了,跟着我的子孙一起……我后来活着,也不过是牵挂你。”
“我只有你一个孩子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总要尽力为你铺平一段路!”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笺,怅然说道,“这里面是被我威逼利诱、假借你命令收买的人,我还借着跟皇嗣们接触,利用了一些他们跟前的人,就算你看不出来这事儿,其实这真相我早晚会告诉你。那些被我撺掇的,恐怕都不是很可靠,你寻个机会,都处置了吧。”
“太子之死这件事儿,你不要再操心了。”
“我做的我自然想好了如何善后,你再出色再能干,说实话,总是我教出来的,为娘若是跟你一样少年进宫,未必比你差。”
“说了不会牵扯到你就肯定不会。”
“……”云风篁捏着信笺,嘴唇一个劲的哆嗦,半晌,她将信笺一扔,放声大哭,“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唯一的孩子,你也舍得扔下我?!”
江氏哽咽道:“但我也是你哥哥他们的母亲,我扔下他们太久了……我真的撑不住了……你知道的,你哥哥他们资质都是寻常,尤其是细雨,那孩子蠢得我下去了都想吊他起来打!只有你最聪慧,从小最让我引以为豪……公襄秉那小儿死了,天子又这样在意你,接下来的储君必然是晋王,就算不是晋王也肯定是卫王燕王……你往后好好的,再没有什么烦心的事儿……你却何必非要拉着我在这人世间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