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可不必。
他自己清楚,到他这个境界,欠缺的已不是任何经验和教诲,而是本心的磨砺。
但他没有反驳。
眼看着师父师伯们为了他,捏着鼻子跟上清宗讨价还价,许出无数天材地宝,才换来聆听仙尊教诲的机会。
临行前,师父把嘱咐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什么要仔细观察仙尊一言一行,提防他藏私不用心教导;什么若是仙尊给他什么东西,千万别不好意思要,上清宗可是借机讹了凌烟阁好大一笔东西……
这些嘱咐说完了,最后师父又盯着他,眼神闪躲,吞吞吐吐,一副有话难言的模样。
他让师父直说无妨。
“……就是、那个嘛……上清宗那群老不羞的,不是往青萝山送了一批又一批的女人吗?虽说都是冲着仙尊去的,可毕竟狼多肉少,栩儿你又不比仙尊差什么,你这一去,不正成了那群女人眼里的肉?”
“你可是要成仙的,万不可被路边的花花草草迷了眼啊……”
“当然为师对你有信心,但也不可不妨、不得不防、不得不防哪!”
裴栩:……
师父他真的多虑了。
来到青萝山,果然不出裴栩所料。
他根本连仙尊的面都没见到,只收到一道传音,和一个大的离谱的储物袋。
储物袋里是上清宗从凌烟阁“讹”去的东西。
传音则只是给他指明了一个可以安心修炼的地方。
于是他便明白了,仙尊必然也知道他如今并不需要什么教导,之所以答应,恐怕也跟他一样,不过是碍于上清宗和凌烟阁的掌门长老们。
裴栩收下储物袋,便去了那个修炼的地方。
修炼之地在青萝山后山,外面被阵法隔绝,等闲人根本无法进入,他一进去,便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人,比起在凌烟阁叠云浪时,更加清净孤寂。
但他早已习惯了。
阵法里有许多被关押数千年的凶兽,其中不乏上古时期留存至今,身上还有一丝仙灵之气的仙兽。
于是他便明白了,仙尊也不是随便打发他的,这是仙尊给他的练手之地。
或许无法真正助他成仙,但总能有所裨益。
于是日子便在日复一日的战斗中度过。
道法和修为也在战斗中一日千里,日臻完善。
直到今日,他将阵法内的最后也最强悍的一只凶兽也收服了。
他忽然发觉自己已无事可做。
原本只隐隐约约摸到成仙的门,如今,却是真正只差最后一步了。
但就在跨过这最后一步之前,他无事可做了。
修为已经是满溢的水杯,再怎么修炼也到了顶。
法术更是随心所欲,信手拈来,如今的他,哪怕跟以善战著称的剑尊,也有一战之力。
所以,接下来做什么呢?
他不知道。
这世上早已没有什么能让他喜让他忧,而如今,连唯一一直坚持的修炼,也失去了意义和动力。他头一次产生了迷茫的情绪。
仿佛刚来到世间的婴儿。
又或者耄耋之年记忆错乱的老人。
不知自己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存在于世间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丢下向他跪下臣服的凶兽,茫然地离开,无目的地游走。
直到走到一条小溪边。
他看到溪水中满身鲜血如罗刹的自己。
对了,或许他应该洗个澡。
终于找到了可以做的事,但心中仍旧没有任何波澜。
他仿佛线牵的木偶,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脱衣、清洗、沐浴……
他甚至感觉不到春日溪水应有的清凉。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也感觉不到外物的存在,仿佛世间一切都远去了,世间万物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这就是成为仙人的感受吗?
他忽然有些惶恐。
犹如新生儿对新世界的惶恐。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陌生又熟悉的——“是你呀”
*
游鲤鲤捡到一个人。
或许不应该用“捡”这个字,毕竟那可是裴栩。
兜兜转转,那个曾经她想偶遇而不得的少年,那个青萝山无数仙子掘地三尺想要找到的少年,居然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但他跟她记忆中的模样,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游鲤鲤挠挠头,有些想不起来。
毕竟已经好久了。
那些往事,那些记忆,那些曾经想要见他的心情……随着时间流逝,似乎已经开始模糊了。
如今的她,再见到这个曾经让她牵挂的人,却似乎已经没有太多情绪,就好像他跟四周的大树、小草、岩石、小溪……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有很多朋友了。
不再是那个迫切想要人陪、想要人爱的游鲤鲤了。
而且,归根究底,那些记忆,那些情感,本就只是她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他恐怕早就不记得她了吧。
她这样想着。
所以,唤过那一声后,她便有些后悔,想着他会面无表情问出“你是谁”,就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于是她急急忙扭过头,假装没开口,手撑着树干就要往下跳。
准备逃之夭夭。
然而,她听到了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