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烧火——仔细别把厨房烧了!”
“小瞎子,给我捶捶背。”
……
叫法千奇百怪,可唤的却是同一人。
喧闹的厨房里,一个小小的、满头白发的身影来回穿梭着,听着一个又一个吩咐,做着一桩又一桩活计,仿佛永远不知疲累。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
“傻是傻了点,好在够听话。”
自己的活儿全推了出去,因而得以悠哉悠哉吃茶闲聊的人感叹了一句。
其他人纷纷笑着附和。
“也就这点用处了,总不能吃白食吧。”
“不过说起来,怎么感觉最近越来越机灵了?不像刚来时啥都听不懂,洗个菜都要费好大劲儿才能教会,这会儿——哎呦,老李,你咋还让她炒起菜来了?她分得清哪个是盐巴哪个是糖?别把好好的菜给糟蹋咯!”
老李嘬了口小酒呵呵一笑。
“你可别看不起人,昨儿你那下酒菜就是她做的,你尝出啥不对了嘛?”
问的人惊讶:“这么说,这还真变聪明了?”
“你也不看看这什么地儿,正经的仙山,咱们这样的凡人待久了,身子骨都比寻常人强许多,傻子待久了变聪明,也不稀奇嘛!”
其他人想想是这个理儿,便抛下这节不再提。
被他们议论的人听不见。
当然,听见了也不会怎样。
终于忙完了所有的吩咐,少女老老实实坐在灶台边的小板凳,那是她的专属位置——或许是在茶摊的记忆还留存着,来厨房的第一天,她就看上了这个位置,从此无事的时候便一直坐在那里,好在也没人跟她抢。
让她可以好好思考。
是的,思考。
这话说出去怕是会笑死人。
她一个傻子,会思考什么?
可她的的确确在思考。
她是谁?从哪儿来?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这是她每天都要思考的问题。
她直觉这很重要,比早饭是甜豆花还是咸豆花重要地多。
不过,甜豆花咸豆花又是什么?
她摇摇头,细细的白发乱飘,像只卷毛小狮子狗。
那么,现在开始思考第一个问题——她是谁?
小傻子、小哑巴、小瞎子……她知道这些都是叫她,但她知道,这都不是她。
她不叫小傻子小哑巴小瞎子。
她有自己名字,好听的,蕴含了美好期待的名字,她知道,她一定有一个。
可是,想不起来。
明明知道答案就在那里,可是,想不起来。
她瘪瘪嘴,跳到下一个问题。
——她从哪儿来?
老李他们说,她是“外面”来的,可外面是什么?
他们说,她以前跟一对老夫妻一起生活,他们捡到并收养了她。
好像有些印象……
温暖的呼唤,耐心的教导,茶水的香气,还有……怎么也叫不醒的僵硬、随即又腐败的身体。
蒙眼的白布忽然被润湿。
“咦,小傻子这是哭了?”
有人不经意瞥到,惊讶地叫出来。
她毫无所觉。
她还在想。
老夫妻以前呢?
那以前,她是从哪儿来的呢?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不,不是现在这样眼睛被布条蒙住的黑,而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甚至听不见一切的黑。
仿佛天地间只有她自己。
她忽然蜷缩起来,抱起四肢,仿佛因为寒冷而颤抖。
那个刚才叫出来的人又叫道:“你们看你们看!她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看着不太对劲儿?”
不是的,她不是来自那里。
她应该来自更温暖,更光明,更幸福的地方。
脑海中又乱纷纷飘过许多东西。
云浪翻滚的天上仙宫,美人如云的郁郁青山,喧嚣嘈杂的市井小院,还有……总是充溢着鲜血和药材味道的……
不是,都不是!
她张牙舞爪地将这些画面通通挥去,于是,那些画面便如镜花水月般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然后,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画面跳了出来。
鳞次栉比的高楼,车水马龙的道路,流光溢彩的霓虹,脸上洋溢着笑容的人们……而这些笑着的人之中,有她,还有牵着她的手的男女。
那是——她的爸爸妈妈。
“鲤呢,就是‘礼’。在古代,鲤鱼是人们用来馈赠的佳品——鲤鲤知道孔子吧?孔子的儿子出生时,当时的国君鲁昭公送了孔子一条鲤鱼,所以孔子给他的孩子取名叫鲤。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古人光把鲤鱼当成礼物送还不够,还做了鲤鱼形状的木板,把书信夹在木板里,所以收到鲤鱼,就是收到了亲人的音信,双鲤也就成了书信的代称。鲤鲤想想,假如你很久很久见不到爸爸妈妈,突然收到一条小鲤鱼,一打开,里面是爸爸妈妈的信,是不是很开心?——哎不是说爸爸妈妈要离开你呀,爸爸妈妈怎么会离开鲤鲤呢?”
“虽然鲤鲤出生时没有人给爸爸妈妈送鲤鱼,但最好的礼物,爸爸妈妈已经收到了——”
“鲤鲤就是上天给爸爸妈妈最好的礼物。”
“爸爸妈妈永远不会离开鲤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