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安然渡过了河水。穆崇玉有些不可思议地摇摇站起身来,举目四望。这里仿佛并不是他们跳水之处的正对岸。地形地势看起来与之前很不一样。
他们应是顺着河水往下游漂了很远。却不知到底是漂到了何处。不远处除一片树林之外,周围安静得很,似乎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难道竟都被河水冲散了吗?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却突然看到河滩边上,像是一个人躺在那里。
穆崇玉连忙走了过去,蹲下身来正待察看,却是怔愣住了。
是薛景泓。他脸上已无一丝血色,薄唇被水泡得发白,更关紧的是,他搭在身侧的右手已经肿胀腐朽得不堪直视。
那只手的手心已经被河水冲得流不出血来了,伤口处可见模糊一片的血肉翻出来,再细看,竟然依稀可见露出的骨髓。
穆崇玉倒吸一口气。他眼睑轻颤,忍不住别开目光。脑海中却是突然忆起一段朦胧的记忆。
似乎在水中时,有人托了自己一把,才使得自己不至于彻底沉入水中。这个人,难道就是薛景泓吗。
穆崇玉的眼里闪过一丝茫然。这个人几次三番对自己舍命相救,究竟是何意?
难道他果真是想向自己道歉吗?薛景泓昨日说过的话,他字字印象深刻,却又字字不解。
——他之前果真是受人蒙蔽,对江东一带的民情毫不知晓么?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连自己这个被囚禁的俘虏却都能探知到的消息,而他这个北渝皇帝却未听到一点风声?
穆崇玉摇了摇头。这样的说辞,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他信服。而且这并不只是一句“受人蒙蔽”就能推脱的事情,那中间,还涉及到多少条无辜性命!
穆崇玉看着薛景泓的目光更加复杂。心里也仿佛笼罩在种种疑云之下,沉重无比。
可他毕竟救了自己……穆崇玉恍然忆起,其实一直以来,在北渝皇宫中的时候,薛景泓就对自己非常的好。就像是他仅仅作为一个蒙面小将,默默无闻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他虽身为敌国降俘,受尽北渝朝野上下的折辱轻视,薛景泓却从来没有轻看过他。非但不轻看他,还给他异常优渥的待遇。除了不准他出宫,处处有人跟随监视之外,他的衣食住行,被照顾得无一不精。
他们甚至曾在一起品茗对弈,秉烛夜谈。简直不像是敌人,反而像是一对知己。
可惜那个时候的自己,却始终无法以平常心对待这份好——怎么可能会有平常心呢?对方是最终的胜利者,而自己却是寄人篱下、苟且偷生的俘虏,身家性命全靠对方的一时喜怒、奖惩而已。
他曾经,把薛景泓对他的好,仅仅看做是一种安抚、施压的手段。薛景泓对他愈好,他便愈是胆战心惊、小心谨慎。直到后来,东窗事发,他以为他果然看透了薛景泓的真正面目。
可是如今,这个人竟放下自己的帝位,跑到了自己的身边。还多次舍命救了自己。
这简直太可笑了。
穆崇玉的嘴角扬起,又耷下来。他幽幽长叹一口气,终是伸手碰了碰薛景泓的脸颊:“陛下……”
触手是一片冰冷。穆崇玉心下一惊,连忙探了探对方的脖颈处。好在颈窝残留的温度里,还可以探到微弱的脉搏跳动的迹象。
大概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吧。可眼下对方这体温实在过于危险,如若置之不管的话,恐怕会有性命之虞。
穆崇玉蹙眉思虑半晌,他抬起眼眸看向前方的树林,忙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不到半柱香时间,他便折返回来,怀中却是多了很多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