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禁不住蹙起眉头,神情不善地盯着他,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陛下,这是做什么?”
他举目四顾,发现周围的守卫都浑然未觉薛景泓的存在,依然驻守在最外围,那么薛景泓只有可能是早就混了进来,或是从自己身旁的树顶上跳下,才能走近自己。
他抬眸质问地看着这人,可薛景泓只嗫嚅地唤了声“崇玉”后,就没了下文。他偶然转过眼眸看向自己,可下一刻,又像一个做了坏事被抓现行的孩子一样,不安又窘迫地迅速移开了目光。
穆崇玉忽然觉得有一股烦躁之感从心底升起。他蓦地抽回了剑,闷声道:“陛下,你虽于我有救命之恩,可却到底是害得我国破家亡的仇敌,暂不提因为你,我大渝多少将士命丧沙场,就算是战乱已止,你也没能将南燕旧土治理得安和利乐。因为你,因为你们大渝对南燕的轻贱,多少南燕百姓不得善终。”
说到此处,穆崇玉的声音隐隐染上几分激愤情绪,惊动了其他人。守卫忙围过来,却对眼前情景摸不着头脑。
穆崇玉霍然站起身,道:“我之前未杀你,是因为你对我有恩,可现在你如此固执,仍要跟着我,就不怕我再不顾念什么恩情,一刀杀了你吗?!”
穆崇玉鲜少有情绪如此激荡的时候,他明明在对薛景泓厉声斥责,可衣袖下的手却忍不住颤抖。“咣啷”一声,他手中的剑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周围守卫听到穆崇玉所言,忍不住微微骚动,想上前把薛景泓制住,更有甚者已暗暗拔出了尖刀。
对于这些从鹰头寨跟随穆崇玉至此的人而言,既未经历过当年渝燕两国之战的惨烈,也不知薛景泓和穆崇玉之间的纠葛,全然不知穆崇玉心中的百般复杂情绪。跟着穆崇玉,只是因为他给了他们希望。故而穆崇玉想杀的人,他们便去杀罢了。
沈青却阻止了他们,只让他们静静地在一旁候着。
他自然十分了解穆崇玉的心性品格,看到穆崇玉神色便知他不忍下手杀了薛景泓。但还有另外的一条——杀了薛景泓对他们而言,除开能够一时痛快之外,并无太大好处。
若他们此时已是兵镇一方的大势力,杀了薛景泓,趁北渝大乱之时便可直捣黄龙,一鼓作气灭了北渝都城,然后把天下坐收为囊中之物。可现在,他们太过弱小了,自保都尚且顾不及,哪有兵力去攻打北渝帝都呢?
杀了薛景泓,只会给穆渊、徐立辉之辈可乘之机,若这些人得手了,天下怎样暂且不论,他的陛下,他们这些南燕旧部,还有鹰头寨的兄弟们,定然会落得一个四面楚歌、一朝惨败的凄凉结局。
是以如此两难境地,他们除了静观其变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穆崇玉的眼里竟有隐隐的惊惧逃避之色蛰伏,剑落在地上,他甚至慌乱到来不及去捡,便转过身拂袖而去,急急对周围远候在一旁的众人道:“天色将明,我们这便出发吧。”
沈青等人连忙应是,纷纷收拾一番,紧跟在穆崇玉身后。
独留薛景泓一人,落寞地站在这一片即将逝去的月光下。他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弯下腰来,捡起穆崇玉落下的剑,动作轻柔地抚过剑柄的地方。
那上面冰凉冷硬,可薛景泓却觉得,仿佛有穆崇玉的余温留在上面,让他情不自禁地流连许久。
穆崇玉一行人的声音已经远去了多时,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了。薛景泓忍不住又迈开了脚步,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
再跟一程吧,再跟这最后一程,他便离开。他不能再让崇玉为难。薛景泓在心里默默地警告自己。
清晨的阳光渐渐破晓而出,到了晌午时分,太阳便颇有些热度了,晒得穆崇玉一行人都有些乏,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沈青回头看了看队伍的末尾,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忙回到队伍前方告知穆崇玉道:“陛下,他……又跟了上来。要赶走么?”
穆崇玉脚步微顿,却是立即又加快了步伐,面无表情地道:“不管他,他愿意跟就跟着。想必过不了多久,他自觉没意思,便放弃了。”
沈青应是,又欲言又止道:“可是,也不能总叫他这么跟着,咱们接下来的行程毕竟是隐秘之事,若叫他知道了……”那还有复国的可能么?
沈青虽感觉到薛景泓必不会伤害穆崇玉的性命,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薛景泓会对他们一行叛渝复燕的行为无动于衷,甚至是放任自如。
这是怎么想都不现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