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秋打量他们时,几人也在打量慕秋。
两个男孩紧紧抓着骆姨娘的手,没有对慕大夫人这句话做出反应。
少女脸色有些苍白,看到慕大夫人和慕云来都如此亲近慕秋时,她忍不住咬了咬唇角,咽下心头的不满。
“我们过去吧。”骆姨娘对自己的孩子们说,声音里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绵柔。
牵着两个儿子往前走了一步,骆姨娘扭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她知道,慕秋回府对两个儿子的地位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但是对自己的女儿却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在二房嫡小姐没找回来的时候,雨儿虽然只是个庶女,但因为她是二房唯一的女孩子,身份比一般的庶女高了不少。
可现在,嫡小姐回来了,年纪还只比雨儿大一岁,到时无论是挑选夫婿,还是在公中嫁妆各方面,雨儿能得到的都比原来不知道少了多少。
只是以大夫人那说一不二的态度,如果雨儿敢直接表露出对嫡姐的怠慢不满,大夫人绝对会狠狠责罚雨儿,借此来敲打敲打府中下人。
就在慕大夫人的眉头已经蹙起来时,一直低着头的慕雨抬起头,脸上挂着讨人喜欢的笑容,脚步轻快跟上了骆姨娘。
慕雨走到慕秋面前,目光直视着她,眉梢微微上挑些许,带着点点矜持的挑衅,礼节却挑不出一丝差错。
“慕雨给二姐姐请安。”
品读出慕雨脸上的挑衅之色,慕秋并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其实慕雨、骆姨娘的态度,是她早就猜到的,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如今他们做出这般姿态,慕秋自然算不上生气。
“三妹妹。”慕秋向慕雨颔首示意,看向了一侧的骆姨娘。
骆姨娘作为一个妾室,能够生下二子一女并且执掌二房庶务,有的可不仅仅只是一张脸。连慕雨都不会在这些小事情上出错,骆姨娘的应对自然更加四平八稳。
“给二小姐请安。”行过一礼,骆姨娘轻轻推了推自己的两个儿子,“你们两个孩子,是不是觉得你们二姐姐太漂亮了,所以害羞不敢和二姐姐亲近?”
这番话说得漂亮,既给两个儿子一直不行礼的举止找了理由,又轻轻捧了慕秋一下。若是慕秋还想从中挑出两个弟弟的差错,怕是连慕大夫人都要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了。
在骆姨娘的提醒下,两个弟弟向慕秋问好,虽然算不上多恭敬,礼数上挑不出什么毛病。
“母亲,我们该进府里了。”慕云来适时提醒。
慕大夫人对慕秋说:“对对对,外面风大,快随大伯母进府。”
“大伯母,我扶着你。”瞧着婢女要去搀扶着慕大夫人,慕秋先一步上前,挽住慕大夫人的胳膊。
从外面看,慕秋只觉得慕府红砖白瓦格外气派敞亮。
走进里面一瞧,才发现慕府院子几乎是移步换景,无论是花草树木的栽种还是一应摆设都独具匠心,于不经意处显露出风轻云淡的累世风流。
慕秋一边听慕大夫人说话,一边用一种欣赏的目光打量着这座府邸。
这些年里慕秋经常出入郁府。
同样具有悠远的历史,但郁府的布置更显得富丽堂皇、花团锦簇,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相比之下,慕府的布置就更符合文人的审美,雅致又写意。
穿过一条回廊,就从前院入了内院。
慕秋赶了一个月的路,虽然不晕船,但精神也有些萎靡。
慕大夫人是何等人物,哪怕慕秋强打精神,她也能看出端倪。
话锋一转,慕大夫人说:“我已经派小厮去寻你大伯父和你父亲,让他们今天早些从衙门回来。厨房备了好酒好菜,今晚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熟悉熟悉。”
“云来,带你二妹妹去她的院子看看。”
“若是有哪里不喜欢的尽管提,不要委屈了自己。”这句话自然是对慕秋说的。
第七章慕家。
慕秋住的院子叫明镜院,取自“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是一个很有禅意的名字。
这里原本是慕秋母亲住的地方,在她病逝后,明镜院就被封存了起来。后来慕家人寻到了慕秋,也不知道是谁的提议,慕大夫人干脆就命人将这间院子倒腾出来,重新修葺一番。
反正慕秋母亲在天有灵,也会很乐意自己的女儿住进明镜院。
“明镜院是西府最大的一间院子。”慕云来拂开面前那丛紫藤花,示意慕秋先走过去,“虽然多年未曾住人,但每日都会有人打扫。”
院子里的这丛紫藤花被照料得极好,攀附着藤架蔓延生长至廊顶,又从廊顶垂落下来。
九月秋风迎面吹来,午后浅淡的阳光穿透间隙,洒在慕秋身上。
慕秋穿过紫藤花架,头发和肩膀上落了几朵碎花瓣,她有些好奇:“我住在这里,我……我父亲没意见吗?”
提到“父亲”这个字眼时,慕秋声音有些艰涩,但还是顺利喊了出来。
慕云来挟去慕秋肩上残花:“西府其他几间大的院子都被占去了,是二叔主动提出来修葺明镜院,让你住进这里。”
“你这个嫡姐住的地方,总不能比弟弟妹妹住的地方还小。”
说到这,慕云来干脆多提了一嘴:“今日三妹妹的表现我也瞧见了,她为人并无坏心,只是害怕失去一些东西,所以心思易走极端。骆姨娘和两个堂弟对你的态度,想来也是受到三妹妹的影响。”
“你若是觉得和他们合得来,那就多相处相处,若是觉得性情实在不想投,保持礼数周全即可。”
听到慕云来这番堪称直白的话,慕秋不免有些诧异。
但她不是不分好歹的人,自然知道慕云来这番话处处都在为她考量。
她与骆姨娘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只要骆姨娘他们不对她出手做些什么,慕秋自然也乐得清闲。
“堂兄放心,我心中有数。”
慕云来轻笑了一声:“知你心中有成算,不过也莫要委屈了自己。”
院子已经逛了一圈,慕云来没有多待,先行告辞离开。
慕秋找白霜交代了一些事情,回屋里睡下了。
再睁开眼,外面已是残阳西斜时分。
白霜掀开珠帘走进里屋,笑道:“小姐起得正巧,东府那边来了人,说是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回府了,现在正在东府那边喝茶。”
慕秋眼里残存的几分困意消散,由着白霜帮她梳洗。
她到东院时,东院正热闹着。
慕雨和两个弟弟正围坐在一个中年男人身边,笑容灿烂,嘴里不住地说着些什么。
骆姨娘坐在他们对面,温温柔柔地凝视着他们。
哪怕随便来个外人,瞧见这幕,也能联想出一幅家庭其乐融融的画卷。
似是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骆姨娘偏头,宛如主人招呼客人般:“二小姐来啦。”
室内的欢声笑语骤然一窒,慕雨等人原本放松的身体也变得紧绷起来。
中年男人头戴玉冠,还穿着那身正四品朝服,他丝毫不在意气氛的变化,抬眼看向门口,恰好与慕秋的目光撞在一起。
两人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狭长丹凤眼。
就连直视人时眉眼上挑的弧度也都如出一辙。
在彻底看清慕秋的容貌时,中年男人微微一怔。
慕秋迅速打量了中年男人一番,敛起视线:“女儿慕秋给父亲请安。”
这声称呼,打断了慕二老爷对过往岁月的缅怀和追思。
时间流逝的残忍就在于,当你看到一个与亡妻容貌极为相似的女儿站在你面前时,你会突然惊觉,故人早已离去多年,而你,也逐渐老去。
慕二老爷垂下眼,端起手边的茶盏,用茶盖轻轻拨弄茶水,“嗯”了一声:“回来了就好,去明镜院看过了吧。”
语气不冷漠也不亲近,带着些公事公办的态度。
慕秋的语气与他保持一致:“已经看过了。”
“秋儿,怎么还在那站着?”慕大夫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结束了这有些尴尬的父女叙旧一幕,“来,坐到大伯母身边。”
没过多久,换了常服的慕大老爷和慕云来前后脚走进来。
相比起亲爹,慕大老爷对慕秋的态度要更为和善亲近:“听闻那日你在江上遇到了刺杀,还受了不轻的伤,如今身体如何?”
慕秋的语气也变得亲近不少:“受的只是皮肉伤,在船上养了半个月,如今都痊愈了,就是脖子上的疤暂时还消不掉。”
慕大夫人摇着扇,她和慕秋坐得近,直接看向慕秋被衣领轻轻挡住的那道伤疤。
伤疤约莫一掌长,泛着淡淡的粉,处于咽喉位置。
只是从伤疤所在的位置,慕大夫人就能推测出当日到底是何等惊险。
这孩子真的差一点点就……
“如今流窜在江上的匪徒竟如此嚣张狂妄,看来两岸治河官员都该警醒警醒了。”慕大夫人眼眸微微眯起,摇着团扇的动作一顿,冷笑道。
慕大老爷看向慕秋:“你们遇到的那伙人,只怕不是普通匪徒吧。”
慕秋听着慕大夫人的话,心里更觉温暖。
她朝慕大夫人笑了笑,才对慕大老爷解释道:“全部都穿着夜行衣蒙着面,武器还很精良,而且潜上船许久才被发现踪迹,用的都是一剑毙命的手法,被我们抓住后全部自尽伏诛。这种做派更像是被特意培养出来的死士。”
慕大老爷的食指轻轻叩击桌面,这是他在思考时惯有的一个习惯:“冒着同时得罪慕家和郁家的风险也要挟持你,又不痛下杀手,显然不是灭口。”
“我记得从扬州寄来的信上有说,你接到了一个琴师的聘请为她写状词,而这个琴师在扬州知府儿子暴毙的前两日就被抛尸乱葬岗,这些人来找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慕秋心下一凛,万万没想到大伯父只从只言片语里就把事情推断得差不多了。
想到那枚玉扳指,慕秋话到了嘴边。
很显然,玉扳指背后肯定藏着更大的秘密。
她只是一女子,又刚回到慕家,还没完全站稳脚跟,哪怕想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可是大伯父不一样,他是朝中正三品大理寺卿,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如果她把玉扳指交给大伯父处理,算不算是既让自己脱离了危险,又完成了琴师对她的托付?
趋利避害几乎是人生下来就有的本能。
再说了,天塌下来的时候,也都是个子高的人先去顶着的。
慕秋思索到这里,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偏向,打算等吃完饭后,单独去找大伯父说这件事。
可就在这时,慕大老爷突然又道:“也罢,这个案子已经从大理寺移交给了刑狱司,我了解这些又如何,总不能去抢刑狱司的案子。”
慕秋心下陡然有丝丝寒气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