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2 / 2)

只见萧向翎一席黑衣立在道路中央,脖颈上还有未来得及擦干的汗珠。

他微微一拱手道,身为皇子伴读一职,除了例行上朝,数月不曾相见,乃是在下失职。正巧不久前在下幸得一壶佳酿,而今殿下愿意屈尊光临寒舍,在下冒昧邀请殿下前往府上饮酒。

这步辇明显只是路过,却被萧向翎说成是光临寒舍,愣是叫江屿找不出拒绝的理由。顾渊想给自家殿下找个拒绝的台阶下,便说道,萧将军盛情我家殿下心领了,只是殿下此行本是想去

不想江屿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顾渊整个人在步辇外,这一动作,便是只有一只手从帘内伸了出来。

那手指修长且干净,却冰凉得如檐角苍白的一捧雪。

确是有失职了。清冷而好听的声音从车辇内传来,改日请父皇把这虚职撤了吧,萧将军现在风头正盛,不比刚进京城时候招人排挤,便也不需这闲职。

江屿说着,竟是从步辇中走了下来。右侧手臂较左侧微微夹紧了一些,顾渊便知道这是随身暗配着软剑的缘故。

青年人容貌终究易变。数月过去,江屿身体恢复极好,又是高了几分,苍白的面上多了几分人气,更显得眉眼如画,清秀俊朗。

也的确是有些冒昧了。他随意补了一句,垂眸间眼底的冰雪似是消融了几分,便又是那副极有迷惑性的温顺表情。

还请殿下能给在下一个赎罪的机会。萧向翎双手作揖状并拢,却只是微合了胸腰。

那便不辜负将军好意。江屿回身对顾渊说道,你先去夏大人府上通禀一声,好言相劝几句,就说我路上有事情耽搁了,还请他别生气。

顾渊嘴角略有抽搐,直觉此事难办,却只能应下来。

江屿随即向将军府大门迈去,之间刚刚院落中的众人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满地斑驳的剑痕。

见殿下来,他们便先离开了。萧向翎解释道,随即在江屿身后关了大门。

萧向翎是江屿府上的常客,但这却是江屿第一次来将军府。

里面布局陈设与自己府上截然不同,偌大的空间只摆放了一榻一案一椅,案前正对着窗。

窗没关,而从座椅的角度向窗外望去,正好能见到院落中那棵苍劲的松树。

案上宣纸被那玄黑剑压住一角,被窗缝透进来的风吹起,倒是给人几分安宁之感。

剑与笔墨放置在一处,江屿竟不觉得违和。

他见萧向翎没急着收,便信步走上前去看。只见泛黄的宣纸上写着几个字:雪覆年关,不见蓬荜增色;几经迟暮,何问是一句没写完的诗。

之前见过萧向翎的真容,觉得极为俊朗,而字亦是刚劲有力,笔锋豪放,不熟分毫,当真有见字如晤之感。

忽然想起,萧向翎在民间的传说是文韬武略,江屿便不由得好奇问道,萧将军还会提诗?

称不上提诗,在北疆打仗时候着实无聊,偶尔写写罢了。

在江屿看字的间隙,萧向翎竟已多生起了几盆火炉,本是适宜的室温变得燥热起来。

萧向翎走到江屿身前,微微向前俯身,袖口自江屿眼前扫过,随后竟是伸手关了窗。

瞬间没了窗缝间渗进来的凉意。

这句话后面是什么?江屿问着。

殿下觉得应是什么?

江屿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宣纸看了许久,身体放松地斜靠在桌案上,没什么防备之意的目光垂着,整个人像是完全沉浸在那句诗当中。

但若仔细观察,他的右手臂依旧较左边紧上一些,似是长年累月形成的习惯。

江屿盯着桌案,萧向翎却只看着江屿微垂而放松的眼。

不知。良久,江屿却只是给出这样一个意味不明的答案来,想不出。

他继续说着,这前半句,像是说落雪天,一个人在等朋友,而对方却迟迟没有来。而后半句,几经迟暮他犹豫片刻。

倒像是一个人活了太久,嫌腻歪。

静默了片刻,萧向翎却是忽然笑了一下,有道理,不愧是殿下,解诗都与常人不同。

说着,他从火炉旁取来了一壶清酒,习惯性地用手背在酒壶外侧探了探温度,随即将两只酒盏分别摆在桌案两侧。

桂花酿。萧向翎只解释了三个字,随即给两盏满上。

清冽的液体从壶口中倾倒而出的一瞬,醇厚的酒香便扑面而来,浓而不烈,其中掺杂着些淡淡的桂花香气,仿佛置身花海。

杯盏轻轻相触,萧向翎将其一饮而尽,而江屿却只是轻抿了一小口。

他酒量并不差,却不想在这里喝太多。

与他人不同?那他人又如何解这句诗?江屿放下酒盏,垂眸问道。

萧向翎轻笑,随后取下了那枚银质面具,随手放在一旁,挺拔的鼻梁与眉骨便因此显露出来。

相较于殿下,他人所解只是多了几分情意,听上去却是大相径庭。这雪覆年关,被解成每年春节当天,家家户户皆在团圆,但这人却是孤身一人,他所期待的朋友,并没有如约而至。

几经迟暮。似是想到江屿刚刚的解释,萧向翎眼中笑意更甚,道是这人活了太多年月,早已对世事麻木无感,包括等他的朋友,也没了什么执念。

江屿执盏的手轻微一顿。

屋内温度对他来说正适宜,脱了厚重的裘衣,一截手腕便从那洁白的袖口中透露出来,腕骨被薄薄的皮肉紧紧包裹,显得细瘦而分明。

也有几分道理。江屿说着,那萧将军如何看,你的想法跟他人是一样的么?

是。萧向翎回应。

那看来是我过于薄情了。江屿嘴角微弯,抿了四五次,这一盏酒终于见了底。

二人虽是长久没见面,却也并没什么可聊的。

总纠结那两件案子终究显得不近人情,近日政事除了北疆一直打不下来那几仗,也没什么大风大浪,而若谈闲事,就更是一个字也谈不出来。

他们便不说话,只喝酒。江屿目光喜欢盯着窗外的那棵松树,倒像是有些年头,即使被细雪压着,依旧苍劲挺拔。

江屿自小就不是很喜欢酒的味道,只感觉那液体一路向下,烧过喉管和胃,辣得难受。虽然浑身发热,却不免有些晕眩,容易误事。

但这桂花酿竟是不同,喝进去只觉得暖,并不觉得晕。他也不自觉多饮了两盏。

一壶酒见了底。

萧将军近日似是很忙。江屿开了个话头。

京城的武将名不虚传,虚心好学,倒是有不少来我府上想找我切磋。萧向翎说道,但若是殿下找,我必是不忙的。

话中还是一如既往地圆滑。

怎么只用那把轻铁剑?江屿目光又扫到了案角的玄黑剑上面。剑柄的绣纹已经摩擦到几乎看不清楚,却又为这把剑平添了些极为残忍与厚重的质感。

对他们的话,我还不需要。萧向翎如实回答。

那对我呢?

萧向翎诧异抬眼。

江屿眼中没带着笑意,不像是在玩笑,但这句话又着实问得莫名其妙。

他便没答。

在府上待久了着实难受。江屿起身,揉了揉僵直的手腕,不如有劳萧将军也与我切磋一番,顺带着求点指教,如何?

好。萧向翎果断应下。

江屿极其熟练地从右侧袖口中掏出那把软剑,随即转身摆好了进攻的起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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