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晟睿却认得他。他站起身,走出了雅间,吩咐门前守候的下人一些事。那人点头应是,转身“蹬蹬蹬”的下了楼。明珠见小厮走到了那小公子面前,低头行礼,似乎说了些什么。小公子抬头向上望了一眼,便和几个家人随着那小厮朝楼上走来。
上官晟睿见明珠疑惑的望着自己,笑道:“他是我一个故人的儿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只听门外脚步声一响,门外有小厮回道:“楚公子来了。”
门被推开了,楼下的那位绝色少年走了进来,近看只觉得更美。只见他一张小脸白嫩得几乎透明,尖尖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挺翘的鼻子,唇红齿白,竟比小姑娘还要漂亮几分。
他见了上官晟睿,躬身施礼道:“小侄见过上官叔叔。”他的声音清越,带着少年特有的声音,动作却如行云流水般从容不迫,一派大家风范。
“世侄快别多礼。” 上官晟睿笑着走到他跟前,见他的眼睛望向了明珠,便转身介绍道:“这是我的外甥女,大家都不是外人,勿须见外。”
明珠此时已站起了身,朝那绝色少年行了一礼。
那少年连忙还礼,道:“妹妹不必多礼。想来,您就是高小姐吧。”
见明珠有些疑惑,那少年又忙笑着解释道:“我知道上官叔叔只有一个妹妹,夫家姓高,却没想到竟让我猜着了。”
他一笑,恍若牡丹初放般惊艳。
明珠难得的红了红脸,心中暗想,人都道周小史、韩子高之流是蓝颜祸水,我当时还不信;可看了这个小男孩之后,才知古人诚不欺我。他长大之后会不会也成为这样的人呢?估计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消受得起似这般艳色夺人的男子吧。
楚悠早已经习惯了被别人盯着看,但见这位高小姐的脸上竟然还夹杂着一丝神秘的笑意,心内却是不解,但此刻又不便细问。
只听上官晟睿说道:“世侄这次来江南所为何故?”
楚悠压下了心底的疑惑,道:“不瞒上官叔叔,小侄是来江南寻访名医的。家母的病,实在是无法耽搁下去了。”
上官晟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世侄有心了。相信楚夫人定然能够吉人天相的。”
又疑惑道:“只是你父亲会允吗?”
楚悠淡然一笑,道:“虽说家父不只有我一个儿子,但是家母却只得了我一个。”显然是做过了不少抗争才能出来的。
明珠闻言,怔了怔,一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禁不住黯然。如果母亲还能再多活几年,自己会不会有机会也像这个小男孩一样出来寻访名医呢?母亲会不会也因此而康复呢?自己的日子会不会过得好一点呢
她轻啜了一口茶,忽然道:“希望你的母亲能够早日康复。”说着,站起身,道:“舅舅,我先回马车上去了。”
上官晟睿点点头,道:“也好,你先去休息一下吧。”又唤门口的下人,“服侍姑娘上车。”
早已吃过了饭,等在门口伺候的素英几个应声进了来。
“失陪了。”明珠向二人福了福,款步离开了雅间。
楚悠略微有些愕然,“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妹妹不高兴了?”
上官晟睿摇了摇头,道:“这事与世侄不相干。只是我那妹妹去得早,昨日是她的除服礼,故此我这个外甥女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楚悠知是自己勾起了高小姐的伤心事,忙赔礼道:“都是小侄一时不查,倒惹得妹妹伤心了。”
上官晟睿笑道:“你孝心感人,我这个做叔叔的都比不上。来,叔叔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楚悠笑着端茶饮下,眼神望向楼下那抹藕荷色的小小背影,略有所思。
辞别了楚悠,上官晟睿带着家人回到了马车上,众人继续赶路。
且不说明珠如何想的,路上的风景如何,一路无话,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赶到了上官家的大宅。
一切都和前世看到的一样,明珠望着眼前熟悉的上官府邸,一时间感慨万千。这里有真心疼爱她的外祖母,关心她的舅舅,爱护她的表哥,比之高家,这里反而更像是她的家。
拆除门槛,马车直接进了二门,停稳之后,有嬷嬷仆妇上前搀扶她下了车。换了一顶软轿,由两个强壮的婆子抬着,一路朝着上房行来。
下了小轿,体面的丫鬟仆妇们都笑着上前簇拥着她进入上房。上官老夫人一见明珠,泪水忽然就流了出来,“我的心肝,我的兰儿呀,珠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上官老夫人的情绪十分激动,连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的,想来是想起了自己已故的女儿上官佩兰来了。
明珠也哭了。她走上前跪下,给上官老夫人磕了三个头,被一旁的丫鬟搀扶起身,送到了上官老夫人面前。
“像,真像,你和你娘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上官老夫人抚着明珠的肩膀,想起女儿,更加伤心起来。
一旁侍立的上官大奶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上前劝慰道:“母亲万不要过于伤心,外甥女远道而来,车马劳顿,想是累了。妾身已经备好的家宴,今日咱们就好好给外甥女接个风。”
上官老夫人点了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手却一刻也不愿松开明珠。
当晚,上官老夫人亲自搂着明珠睡了,留下林妈妈和青雪、素英伺候着,剩下的人都被安排在了早就准备好的下人房内,自有人照管。
次日一早,明珠睁眼醒来,发现上官老夫人已经不在了。青雪和素英见她醒来,笑道:“老夫人刚起身没多久,见姑娘睡得沉,就让多睡一会。”
明珠望着床边绛红色金丝福寿帐子,打了个哈气,揉了揉眼睛,道:“不早了,我也起了。”
素英一招呼,早有上官府的下人端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热水,明珠沐浴了一番,换了衣服,梳好头发,只见穿衣镜中的自己似乎比往日更多了一分活泼自然,禁不住笑了。
素英感慨道:“没想到上官老夫人待小姐这样好。”
青雪笑道:“小姐这样的人,有谁会不疼爱。况且老夫人这样疼爱已故的大奶奶,爱屋及乌也是常事。只是这话万不要被跟咱们来的那两个老嬷嬷听见,否则回去又要向老太太嚼舌根子了。”
明珠拿起桌上那串高太君赏的碧玺石手串戴好,站起身,道:“青雪这话有理。见我受宠,多少人瞧我不顺眼呢,何苦再丢给她们一个话茬。不说四婶一味的因为秋姨娘曾经是母亲身边的丫鬟,后来被四叔收用,斗不过她就把气撒在我身上;光说二婶因为明佳没有我受宠,又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私心,明里暗里的使了多少绊子?”
其实,二夫人做的还远不只这些。如果不是自己前世经历过,很多事也许连她都猜不到。更别说她最后说服老太太用明佳代替自己出嫁。
“李姨娘就更加不用说了,从来看不得我有一点好。老太太对我不管不问的那些日子,她是怎样挤兑我们的?更别说那些躲在暗处的了。至于明霜她们,也许现在还算安分,等再过几年,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想起自己临死之前,明霜在她床边说过的那些话,嫉妒之心分明连她的最后一点善良都吞噬了。
“我知道父亲不喜欢我,也不指望了。老太太的宠爱也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若她能在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哪怕多看顾我一分,我也会情愿相信她是真心将我当成孙女看待的。别以为那时我小,燕儿是怎么死的,我还是记得的。”
不过是一个在高太君面前说过母亲好话的小丫鬟,最后的结局是被关在柴房,活活的饿死了。不论是谁下的手,执行者永远只有一个。
青雪和素英听了,全都默然不语。
明珠不由得握紧了手掌。老太太是如何的冷酷无情,自己早在前世就已经看透了。林妈妈被人栽赃陷害,明明是十分拙劣的手段,可她不分青红皂白,活活将她打死了。当时的自己拖着病体,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却被她一句“下人唆使主子犯错”,将青雪也一并卖了。
就因为她的病再也没有了好的希望,就因为她连最后一点价值都失去了,所以,她的一切都活该被踩在泥土里,成为那些高高在上的权利斗争牺牲者。因此,今生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孺慕之情。对她来说,高太君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掌权者,绝非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