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宴前我是怎么吩咐的?要是孟小姐在咱们府里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明珠不悦的道,“还不快些跟你青雪姐她们说一声,赶快去请大夫来。”
“是。”春红领命,再次慌慌张张的离去。
明珠柔声道:“这个丫头最是笨拙的一个,还请孟小姐再忍耐一会。”
“高小姐,你们高家就是这样待客的吗?”孟芷媛忽然冷冷的来了一句,“给客人吃霉烂的东西,害客人生病,将客人丢在冷冰冰的屋子里不闻不问……你们高家的女儿还真是跟上官家的一个模样,都这样喜欢捉弄人,都这样无耻,还真真是好家教,好教养呀!”
明珠忽然止住了脚步,制止了一旁气得面色通红,欲要分辨的红枝,回过身来,一笑,道:“孟小姐这样在意教养的问题,怕是平时没少有人这样说您吧——”她故意将最后一句话拉长了音。
“你……你……”这句话正好踩中了孟芷媛的痛脚,气得她嘴唇直哆嗦,“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明珠气定神闲的走到桌边坐下,伸手倒了杯茶,搁在了桌上,道:“孟小姐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是在我这里吃坏了东西才会腹痛的?外面那么多客人,怎么就您一个人吃了一样的东西会生病?高家的花园这么大,怎么就偏偏跑到了水边无人的地方来?我看,孟小姐根本就不是吃坏了东西,而是特意来找我说话的吧。”
孟芷媛阴沉着脸,盯了她一会,缓缓移开了按在腹部的手,坐起身来,道:“你以为我愿意见到你吗?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说话吗?还不是因为你……”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垂下了头去。
明珠道:“孟小姐找我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吗?如果没别的事,那就恕我不奉陪了。”她本就对孟芷媛没什么好感,如今更加没有闲工夫却听一个没嫉妒心迷了眼的女人说些气人堵心的话。她心知也许是刚才她和表哥在一起谈笑的一幕刺激到了她,否则她也不会这样无缘无故的将对上官钟灵的火气撒在她身上。
孟芷媛突然苦笑了一声,道:“为什么身为女子就这样苦?你知不知道,就因为在上官家发生的事,我的整个后半生都被毁了。”
她自顾自的继续道:“我原本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就因为被上官钟灵暗算,竟然看到了那样不堪入目的场面。自从上官家回去之后,我夜夜都做噩梦,梦到那日看到过的龌龊的场面。我爹日日唉声叹气,我娘搂着我哭个不停。最后,我爹实在没法子,只好厚着脸皮向上官家提亲。哪知上官家连一丝情面都不顾,一口就回绝了此事,甚至还把这件事宣扬了出去。结果,所有人都笑话我,亲戚,朋友,姐妹们,就连我的庶妹都敢当面嘲笑我!最后,连爹都开始嫌弃我了……”她紧紧抓着身上的丝被,连指尖刺入了掌心都不觉得疼。
“我就这样被送去了姑母家中。说是做客,其实形同软禁。我的姑母认为我败坏了家风,连姐妹的面都不让我见。我每日每日的只能抄佛经,穿素服,住在巴掌大的小院子里。我才十四岁呀!过的日子却和那些老尼姑一样!而将我害成这样的人呢?她们一个个都活的逍遥自在!老天凭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过是喜欢上官公子,想多看他几眼,我有什么错?我做错了什么?我这辈子全都被他们给毁了!”她几乎是哭喊出了最后一句。
明珠站起身,冷冷的道:“你和我说这些以后什么用?害你的人又不是我,我又有什么理由要听你抱怨?别说得好像别人害你似的。据我说知,你们孟家逼着上官家答应了好些条件才肯罢休的。要怪,也只能怪你爹太过贪婪,连女儿的幸福都不顾。”
孟芷媛恶狠狠的抬头瞪着明珠,美丽的容颜有些扭曲,“你凭什么说我爹?你有什么资格说他?”
明珠冷冷道:“那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的命数又不是被我毁掉的,你又有什么理由迁怒于我?”
孟芷媛望着明珠精致而淡漠的面庞,回想起了刚才在竹亭外看到的一幕:莲花般清雅的少年温柔的笑脸,和高明珠并肩而立时是那样的相得益彰,看向自己时冷淡的容颜,那句生疏而淡漠的“这位小姐是……”,最后,都汇集在了面前这张美丽的脸上,都是她,都怪她!说什么二人早有婚约,二人常常见面,私相授受,二人耳鬓厮磨,说不定早已有了亲密之事……一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的怒火霎时就窜上了她的胸口,鼓胀着,叫嚣着,迫不及待的想要发泄出来……
既然我下半辈子被毁了,那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你去死吧!”孟芷媛猛的从床上爬起来,朝着明珠就扑了上去。明珠哪里料到她竟会这样突然发起狂来,躲闪不及,被她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掐住脖子。
红枝惊叫一声,扑上来去一边拼命拉孟芷媛,一边大叫:“救命呀,快来人呀!”
孟芷媛带来的丫鬟则吓得连动都动不了了,口里直念道:“怎么办,怎么办,老爷会打死我的……”
孟芷媛松开一只手去甩红枝,红枝拼命抱住她不撒手,口中道:“小姐……快跑。”
明珠趁此机会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孟芷媛,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就朝外跑去。她知道,孟芷媛已经疯了,她必须立刻找人来帮忙。
孟芷媛已经红了眼,也不知哪里的力气,猛的将红枝推开,红枝的额头磕到了桌角,血流了出来,一下就昏了过去。
此时,明珠已经跑到回廊上,听见身后声音不善,猛地一回头,就见孟芷媛双眼通红,发髻凌乱的朝自己扑了过来。
她拼命往外跑去,与孟芷媛拉开了一段距离。眼见着已经跑出了回廊,来到了岸边。哪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刚一扶正身体,就感觉到有一双手推了她一把,身体再也不受控制的向荷塘栽了下去。
水,那样密不透风水将她全然包裹了起来,下沉的那一刻,只见到岸上的橘黄色的衣角一闪而过,紧接着是孟芷媛惊恐的脸。眼前的光就这样渐渐暗了下去,无边无际的碧波将她包围,淹没,缓缓的拉入无底的地狱。记忆中,落水的恐惧再一次袭上她的心头。
前世的那一年,她八岁。今生的这一年,她十一岁。
这是她注定无法逃离的劫难,一切绝望的开始。
她缓缓的下沉着,仿佛陷入了一场梦境之中。
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人的脸。林妈妈、青雪、素英、表哥、舅舅、外祖母、明沁、明秀、红枝……可爱的,可恨的,可憎的,面目模糊的,扑闪着翅膀,轻柔鸣叫的雪鸾……
接下来是各种零落的片段。漫天的白色中,孤单而立的小女孩。面容憔悴的少女,孤零零的躺在床上。惊喜的端详着镜中那张重新变得稚嫩的女子。额头受伤,被锦衣华服的人们包围着,虚弱的指着地上的仆妇,因为表现乖巧,被老妇人怜爱的搂在怀里,唇角却带着冷意的小女孩。独自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她们一一卸下了脸上微笑的面具,露出了背后的讥讽,嘲弄,冷笑,狰狞,恶毒……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被海棠红色的襁褓包裹着的皱巴巴的小婴儿。他坐在床边,深情的望着床上躺着的美丽却又神色淡漠的女子。
“我已经想好了,我们的女儿,才不叫什么雪、雨之类的名字。她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是我最重要的女儿,就叫她明珠吧。”
“掌上明珠,明珠,好……”女子喃喃道,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唇角梨涡隐现,柔和的似能将冰雪融化一般。
男子望着女子的笑容,眼神中绽放出了灼灼的光芒。
“明珠,我的明珠……”
是谁,是谁在叫她的名字?
最终,她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之中。
49、余波 ...
高府,松苑,花厅内。
“这,这……”孟老爷看着立在堂中央,披头散发,一脸麻木的女儿,和伏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的丫鬟木棉;又看了看四周一圈将他们父女围坐在中央,神情或愤怒,或冰冷的高家主子们,手足无措的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囫囵话来。
他将女儿从长姐家接回来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的光景,这些日子正在给女儿相看婆家,有几家已经有了些意思。他刚和其中一家谈过了,对聘礼数略微有些不满意,正待回家跟老婆商量的时候,忽然听说了女儿闯了大祸,说是将高家的嫡女给推进了荷花池里!
他当时就懵了,本来还指望着等上官家拒婚的风头过了,再给女儿找户合适的人家嫁掉。毕竟是自己嫡出的女儿,就算是被人拒过婚也没什么,风头过了照样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比他庶出的女儿要好很多;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本以为这些年来变得安分听话的女儿竟然会做出这样的惊人之举!这可是杀人害命呀!自己的老脸,不,孟家的脸面全都被丢尽了!这回可好,还有谁家敢娶自家的女儿?孟家今后该如何在碧水抬头做人呀!
他看了一眼一身狼狈,面上却连一丝愧色都没有的女儿,火气立刻就“腾”的撞了上来。
“小贱人!”他一个巴掌就拍了上来,“真是丢尽了我们孟家的脸面!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女儿来!”他嫌不解恨,又狠狠的踹了孟芷媛一脚。
孟芷媛趴在地上,满脸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她的父亲。半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喘不上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孟老爷被她笑得浑身直发毛,他指着孟芷媛,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到了,颤声道:“你……你不是我女儿,你被鬼缠了身……”
三老爷高世昌闲闲的摸着自己比常人大出一倍的肚子,凉凉的道:“好了好了,这里不是孟家,你要教训女儿也该回去教训。”要不是因为出了这种事,他早就吃上晚饭了。哪里像现在这样,还得在这里陪坐,想吃些点心垫垫肚子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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