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忻将木雕攥在掌心里,温润的木质触感隐隐硌得他手心生疼。他知道自己不来不行,肯定有人在监视着高明珠的一举一动,那还不如自己主动一点过来交代得好。
“你对这个朋友还真是死心塌地的。”宁王笑叹道。
刘忻忽然撩衣服跪倒在地,磕了个头,道:“请殿下饶过楚悠。”
宁王笑了笑,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他又没有犯错,本王为何要动他?”
刘忻的手心已隐隐见汗,“楚悠不了解殿下。”
宁王忽然大笑道:“他不了解?难道你了解吗?”
刘忻道:“殿下杀伐果决,从不手软,只这一点楚悠就难以匹敌。”
“你胆子倒不小。”宁王面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不过也是,人都言‘万金不敌楚郎一宿’,只是还无人真的敢下手罢了。”
刘忻面色一白,立刻又磕了个头,道:“楚悠绝不会再做这些蠢事了。”
宁王随意的摆了摆手,道:“你起来吧,本王不过说笑罢了。楚小世子也算是本王的兄弟,本王爱护还来不及呢,怎能残害?至于他的心愿,本王倒愿意支持。出去几年,到处走一走,立下功勋,想必对肃郡王府也有好处。到时候本王必定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肃郡王府过去的那些错处也就都揭过去了。”
刘忻心下松了一口气,郑重谢过。
宁王笑道:“你为本王做事尽心,王府和侯府又一向亲厚,你的心意本王还是会顾念的。”
这时,侍卫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托了个托盘,上面摆着一封信函,躬身施礼道:“殿下,刚收到的密函,是瀛洲大营那边送来的。”
宁王道:“可是那边催了?”
侍卫道:“是快马加急送来的。”
“知道了。”宁王接过,刘忻于是趁机告辞。
宁王看罢多时,道:“和我想得一样,咱们尽快动身便是了。你先去准备,最近三日之内咱们要离开。”
侍卫应声离去,宁王将信撂在桌上,闭目养起神来。
次日一早,公主府里迎来了一位贵客。小厮飞也似的跑去给驸马送信,等到了书房外头却被人拦了下来。
“贾大哥,您给个方便,前面宁王殿下来了,管家请驸马爷过去会客呢。”小厮赔笑道。
贾扈一边嗑着瓜子,吐了一口瓜子皮,沉着脸,道:“报信就报信吧,怎跟个慌脚鸡似的?越发的没了规矩。行了,你去吧,我自去向驸马爷禀报。”
小厮去后,贾扈转身走到书房窗外,舌尖点破窗纸,朝里看了一眼。只见室内靠墙放着一张床,床帐似波浪一般翻涌,伴随着“咯吱咯吱”木床响声,隐隐传出女子的娇吟之声。
贾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心里骂了句小骚货。等了一会,只听得帐内传来一声男子的低吼,他这才伸手轻轻敲了敲窗户,大声道:“驸马爷,宁王来了,管家请驸马爷过去呢。您也别操劳了,小心看书看坏了眼睛,公主该心疼了……”
贾扈口里一边大声说着,眼睛也不闲着,警惕的朝四处观望。不多时,门开了,驸马满面春风的走了出来。贾扈立刻上前请安,笑道:“驸马爷,您快过去吧。”
驸马点了点头,扔给他一块银子,“一会从后面送人走。”
贾扈满口答应,待驸马走远后,这才小声朝房内唤道:“楚小姐,快出来吧。”
且说驸马往前面来了,心下也是略有些得意。这个楚女官虽算不得绝色,但也够风情,够顺从,又想到府里那些出身高贵的女官们,还真有那么几个特别出众的,他虽然已经有美在怀,却也难免感慨一番。
正想着,忽见回廊中走过来一个身穿藕荷色官服的女官,看方向,也是朝着前面的会客花厅去的。驸马细一看侧影,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此女不就是那个容貌极出众的高女官吗?
他忙紧紧走了两步,欲要撵上去说话,此时已到了花厅门口,那女子被让了进去。驸马紧跟着后面赶了上去,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
“我是驸马,听闻殿下来了,自来招待。”驸马有些不悦,这公主府,他也是一半的主人,哪有主人待客,反被拦在外面的道理?
侍卫施礼道:“这是殿下吩咐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敢不从。”态度礼貌而冷硬。
“你们……”驸马气得脸色发青,“真是岂有此理!”
转过身正好看到管家杵在一旁,他顿时没了好气,但是想骂又不敢骂,毕竟是长公主身边得用的,就是一条狗他都不敢动,更何况还是大总管。他忽然回身踹了自己的小厮一脚,恨恨的骂道:“没眼色的东西。”
且不管他如何不满,明珠此时已入得室内。她刚才在书馆里做事,得了信,听说宁王来了,要见她,便放下了手中书稿,匆匆赶了过来。
一进门便看到一个紫衣男子负手立在窗边,窗外花繁枝翠,日光明亮耀目,明珠略觉炫目。
宁王回过身,笑着朝明珠走来。高大的身影有些压迫感,明珠忍不住退后了半步。待到了近前,他低下头看着明珠,道:“今儿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明珠想起那日他说过的话,遂道:“殿下一路平安。”
“你放心,我还没娶得你,自然要平安归来才行。况且又不是去战场,你不必担心。”宁王笑吟吟的看着她道。
明珠略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
她该说什么呢?明明似乎离得很近,却始终抓不住头脑,不明白对方在想着什么。有时候似乎是任性妄为,有时候又深情款款,归根到底,他的身份给了他几乎无尚的权利,想要什么几乎就有什么,凭什么就对她这样好呢?她既摸不透他的心,又没有与之抗衡的背景,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外表看是福气,实际上也未必尽然。”生死荣宠都在他的一句话之间,仿佛空中楼阁一般,一切随时都会崩塌。
自从母亲故去后,她就知道,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情爱,即便是至亲骨肉也能随时随地置人于死地。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宁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送到唇边吻了吻,道:“其实不懂女人,做事也总凭自己喜欢,常常忽略别人的感受。我过做的事情可能会令你不信我,甚至畏惧我,害怕我。我虽然很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但是却总是不得其法,甚至会在无意之中伤害你。不过,为了你,我愿意尝试从前没有做过的一切。你想做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愿意帮你。如果你感到不安,也要告诉我。可能你不相信,但是我心里确实只有你一个人,这一点,今后我会证明给你看。”
明珠低了头,忽然抽出手,背过了身去,快速从颈上解下一个雪青色绣绯色荷花的精致荷包,转身递给了宁王。
宁王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颗浑圆明亮的珠子,日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触手只觉清凉爽快,不是骊珠又是什么?
“殿下想必还记得,这颗珠子还是殿下找寻到的出处。”明珠道,面上不自觉的涌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年的她,并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什么人,只是常常幻想着今后总有一日会离开高家,过“岁月静好”的悠闲日子。如今,她就要离开高家了,可惜即将面对的怕也不是什么悠闲生活。也许,她该庆幸的,陪在她身边的,还是他。
既然已经决定了,她也不想再去质疑什么。他已经如此说了,那么她不妨也表示一下诚意。这是她身上仅有能拿得出的最贵重的东西,也是她最大的诚意。
从一点一滴的细微处,彼此靠近,彼此信任,彼此尊重,彼此承诺。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宁王欣喜若狂。
这是否意味着她想要开始尝试接纳自己了呢?
然后,一步一步的,她会渐渐亲近他,喜欢他,最后爱上他。他知道这不容易,但是他愿意等,对她,他永远有无穷的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