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和雅书院为了得一个好兆头,按例每年都会在琼林群贤宴上表演“魁星点斗舞”,并且选出两名学生领跳。领跳的人选每年都是众所瞩目的焦点,样貌出身学识每一样都不能少,均是书院中的佼佼者。因此,人人都十分期待今年又是哪两位风姿卓越的翩翩佳公子中选。今日正好是彩演的第一日,为了一睹“佳人”的风姿,不少闺秀都顶着暑气,亲自早早过来占位,生怕自家下人办事不利,或者被人抢了先。被邀请参宴的人还想多看几次,不能参宴的人更是抓紧机会想要瞧上两眼,毕竟没人愿意错过这样难得的场面。
“都说今年领舞之人是楚公子和刘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不出来他们穿舞服会是什么样子。其实最可惜的还是上官公子,若是他在,中选的也一定有他一个。不过刘公子也不差,虽然人是有点爱开玩笑了……”康思思越说越兴奋,两眼直放光。
原来,因为鸿瑞的成绩优异,被一位大人相中,听闻他因为祖母生病而错过了乡试,很是惋惜,答应试着保他送国子监。不过事先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一定要通过国子监祭酒的面试和笔试。鸿瑞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事先向书院请了几日假。博士听说后,不但批准了,还亲自陪他一起走了一趟,顺便过去探望老朋友。为了避免张扬,知道这个消息的不多,仅限于明珠几人。
“表哥本不喜乐舞,如此倒是赶巧了。” 明珠以袖掩面,轻轻打了个哈气。
青雪执扇的手微微一顿,转脸望着明珠,心中不由得一叹。
在江南时,她最看好的就是这位表少爷了。不但待人彬彬有礼,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对自己小姐也极好,二人年貌相合,实在是天赐良缘。虽说上官家也并非什么清净之地,不过与其他大户人家相比,已经算好的了,人口也不复杂,再加上上官老夫人和上官舅爷对自家小姐的宠爱,表少爷这些年看着对自家小姐也并非只有兄妹之意,放眼望去,这世上再难找出第二户这样的人家了。表少爷又是这一代的长子长孙,上官舅爷又是上官一族的族长,将来自家小姐若能嫁过去,自然就是长媳宗妇,再贵重不过了。等再过个十年,诞下子嗣,那又是一个天地了。
不过,她只是个下人,就算她心里千肯万肯,可自家小姐又是怎么想的呢?京城如此繁华,比表少爷强的王孙公子也不是没有,繁花迷人眼,也迷人心窍,若是小姐对不应该动心的人动了心……
她略微不安的看着明珠一眼,十二岁的少女已经出具女子的风姿,虽说只是素衣素裙,簪环简单,却难掩其雪肤花貌,丽色夺人。都然都说从前的上官夫人年轻时如何如何的标致,她虽没见过鼎盛的时候,可她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上官夫人时的景象。那时她还很小,有人用充满浓烈花香的热水将她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那丝滑的料子穿在身上时的感觉她一辈子也忘不了。接下来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自己被领进了一间极其宽敞阔气的屋子,她只记得屋里所有的东西都闪闪发亮。她被人按着磕了好几个头,等再抬头时,她看见了一张仙女般的脸孔。虽然仙女的脸色不是很好,脸上也没什么肉,不过当那仙女一睁眼时,她只觉得整个屋子都亮了。那时她就想,自己不会是误入了大皇宫,看见皇上的妃子了吧。
也许是被这样的美丽所迷惑了,所以,当上官夫人问起,“你将来会不会效忠我的女儿”时,她的回答是,“愿意。”然后,仙女露出了世界上最美丽的笑容。
这一承诺,便是七年。
“青雪,冰粥来了。”素英唤她,“青雪?”
“哦,我发了一会呆。”青雪起身接过了素英递过来的冰粥,白瓷碗里盛着水果和碎冰屑,伴着新鲜的酥酪,在干热的空气中冒着丝丝甜凉的气息。她将碗端给了明珠,又从一旁放点心的食盒内取出用干净油布包着的羹匙,一同递了过去,道:“小姐请用。”
“你们也来一起吃吧。”明珠接过,尝了一口,点点头,道:“味道确实不错。”
康思思取出袖中的帕子轻轻沾了沾额头,笑道:“这冰粥是好吃,若不是我现在吃不得,怕是两大碗也不够!听说这冰粥的方子可是从永思长公主府里传出来的,据说主意也是长公主想出来的呢。啧啧,不愧是咱们大天朝的女中豪杰,我看这世上没什么事能难得倒咱们这位公主的。”
“我早就听闻这位公主不一般,没想到连厨艺都有涉猎。”明珠对一旁伺候的几人道:“辛苦了这半日,都快歇歇吧,吃点冰粥消消暑。青雪,你该多吃一些,看你似乎有些倦了,别硬撑,昨晚又是你值的夜,等一会日头不这么足了,你就先回去打个盹吧。”
康思思身边的一个小丫头羡慕的道:“高小姐待青雪姐姐可真好。”
康思思转头指着她笑骂道:“没大没小的东西,怎么,觉得你主子刻薄了?要是你也像青雪那么贴心,你主子我就把你给供起来。”
小丫头似乎在康思思面前随意惯了,调笑道:“嗳呦,只要小姐把那金的银的扁的方的多赏赐个几回,奴婢就算比不得青雪姐姐,至少也能做个‘金雪’‘银雪’‘铜雪’什么的。保管样样周到,色色周全。”
明珠险些一口粥呛到,笑道:“你呀,就仗着你主子好性儿,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又笑眯眯的打量了她几眼,问道:“你这丫头倒也实在,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赶紧道:“奴婢叫绿珠。”
素英皱了皱眉,道:“怎的叫这名字?”
康思思斥道:“不是给你改过名字,叫碧叶了吗?”
康思思的大丫鬟莲叶忙一拽碧叶的袖子,道:“你怎的这样糊涂?‘珠’字可不是犯了高小姐的名讳了?还不快点过来请罪?”又陪笑着对明珠道:“这丫头是庄子上新送来的,年轻不知事,高小姐千万别见怪。”
那小丫头抿抿嘴,福了福身,道:“是奴婢一时犯了浑,给忘了。”
明珠一摆手,道:“不知者不怪,以后注意些也就是了。”她看了一眼康思思,“虽说姐姐为人随和,只是这样随意只怕要得罪了人。今日遇上我也就罢了,咱们本就要好,改日若是得罪了哪位贵女,怕不是给姐姐惹祸上身也未可知。”
康思思一凛,道:“妹妹说得是,都是我平日太纵容她们了。”
碧叶听了,垂下了头去。莲叶看着她,轻轻咬了咬牙。
待康思思和明珠相谈之时,青雪偷偷向二人招了招手,走到棚后,将自己刚倒好的两碗冰粥端给了莲叶和碧叶,柔声道:“都是因为我,倒带累了妹妹们受委屈了。冰粥买得多了些,剩下也可惜了,不如妹妹们赏个脸,吃些吧。”
莲叶微红了脸,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暑气,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姐姐言重了,哪里是姐姐的错……”
碧叶咽了口唾沫,伸手接过,冲青雪甜甜一笑,道:“多谢青雪姐姐了。”
莲叶瞪了她一眼,暗自腹诽这新来的丫头既没眼色,又眼皮子浅,不通人情世故,净给她家小姐丢人,也不知道管家是从哪找来的这么个货色,一时间恨不得踢她两脚。待要再说什么时,只听台子附近突然响起了一阵乐声。起初有些凌乱,似乎是乐工们在陆陆续续的调整乐器,渐渐的,愈发变得整齐起来,铿鸣鼓瑟之声开始响彻全场。伴随着越来越高亢的乐声,鼓点紧接着响起,只见两名身着绣银线撒花红色短袍,头戴绣帽,腰系银腰带,面上戴着古怪面具的男子信步踏上了台前。虽看不清二人样貌,单看身形,却已带了风流倜傥之感,四处立刻响起了一片惊叹之声。
“看,他们来了。”
“是不是楚公子出来了?那位高一些的一定是楚公子咯。”
“那可不一定,我怎么记得刘公子更高些?”
“你别挡着我。”
“冯小姐,请您矜持一点。不要像戊班女子那样张扬。”
“戊班女子自然比不得你们丙班的那么会装模作样。”
“你,简直无礼!知道本小姐是谁吗?”
……
四处看台一片嘈杂,康思思和明珠来得还算早,虽然位置有些偏,不过看台上之人的动作却不用太过费力。只见先上台二人跳着奇怪的舞步,脚步高台,同时将头向左右摆动,两手也随着鼓点的节拍摇摆着。紧接着,又上来四个与先前二人打扮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几人踩着鼓点,加入了先前的舞蹈中。片刻后,又上来四个,就这样,不多时,台上便站满了人,明珠仔细数了数,刚好一十八名。
忽然,鼓乐声一齐止住了,十八名男子如潮水般退到了高台的两侧,只见两名身着雪青色儒生长袍,头戴儒生帽,面上戴着更加同样古怪面具的男子走上了台前,他们右手执笔,左手执墨斗,动作似舞非舞,潇洒风流,只是轻轻往台中一立,竟将旁边十八人都生生比了下去,台下诸人一时止住了呼吸。
但见一人执笔,率先走到了台中央鳌头处,朗声吟诵到:“魁星到画堂,提笔作文章”,然后提起朱笔,在空中点了两次,退居左侧;另一人则吟诵道:“生下麒麟子,得中状元郎”,然后同样提起朱笔,在空中点了三次,站到了右侧。此时,众人齐声唱到:“中三元及第,点富贵双全。”当吟诵第二遍时,只见二人同时伸手,提起朱笔在空中点了三次。
也许是被周围的紧张气氛所影响,明珠的心也不自觉的怦怦跳了起来,她明明听出了第一个开口的人便是楚悠。
于是,乐声再次齐发,十八名男子将二人围在当中,再次起舞。这一次,众人的动作更像是古战舞,雄壮有力,气势非凡,有射箭、舞剑、对阵等动作,却又加入了书写、抚琴等动作,一刚一柔,刚柔并济,掺杂得恰到好处。鼓点渐渐的开始变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台上男子的动作也愈发令人眼花缭乱了。忽然,人群迅速向两侧退开,露出了当中两名身着绣金红色长袍,头戴状元绣帽,面上戴着面具的男子。
“不会错了,这两个一定就是他们了!”女子的声音拔得有些高,似乎在极力控制着什么,却没有压制住。
四周又是一阵寂静,只见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吟诵道:“正心修身,克己复礼。”然后摘下了面具。
101魁星(中)
刘忻伸手摘下头上的绣帽,立刻有围过来几名小厮,接帽的接帽,拿布巾为他擦汗的擦汗,宽衣的宽衣。
“我就知道和你一起跳一定会被抢尽风头的。”刘忻接过茶水,漱了漱口,立刻有机灵的小厮捧上了痰盂。
“下次说好了,得由我先摘面具。”
已经换了一身月白常服的楚悠此时正坐在二楼临窗的座位上,头上只松松的用簪子挽着,墨缎般的发丝垂了几缕在鬓边。他的视线望向窗外,不知在注视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