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走上城墙,站在皇后身边,问:“在看什么?”
皇后说:“草原十七部落,不受教化,不服管束,年年侵扰边关,想起此事,我便觉得心烦。”
皇上说:“草原苦寒,水源不足,常有天灾。中原独享了天地恩惠,土地肥沃万物自生,自然就成了饿狼眼中的肥肉。生死之前,教化无用。”
皇后沉默了许久,皇上袖上沾着一点酒香,好像昨夜相拥缠绵的柔情还在,可他们之间,却依然恢复了彼此疏离冰冷的模样。
皇上说:“明日便是祭祖大典,待办完这件事,我们就回京。”
皇后依旧沉默着,轻轻抚过胸口,指尖碰到了隔世花毒瓶冰冷的棱角。
明日,便是最好的动手之机。
一但皇上死了,他便可以由禁军簇拥,携皇嫡子回京,就能保住萧家。
十年来,皇帝纳妃封嫔,宠爱臣子,还杀了他的孩子,逼他向一个小小七品官低头。
年少时的情谊,早被一国之君亲手葬送在十年消磨的时光里。
可他为何,仍是这般舍不得。
杀,不杀。
杀……
皇后狠下心,决意斩断这段孽缘。
可他心意方定,皇上却深吸一口气,捧起皇后的手说:“朕答应你,萧家宗族,朕一人不杀,放你的父亲回云州养老,好不好?”
皇后心头震颤,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软倒在皇上怀中,他不敢置信地仰头看着皇上的脸:“陛下,你……你肯退了……”
皇上说:“朕不忍,皓尘。朕不是铁血妖魔,朕心悦你,亦心疼你。十年来,是你为了朕步步退让隐忍,朕今日也为你退一步,不管萧相国做下何等大逆不道之事,朕,绝不杀他。”
皇后慢慢按住胸口的毒药,隐忍着泪痕。
他缓缓挣开皇上的手,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颤声说:“萧皓尘,谢陛下大恩——”
漠北的风吹着人的衣袂和发梢,这里没有花,没有雨,只有干到燥裂渗出鲜血的唇,和枯黄的指尖。
皇上沉默着把皇后抱在怀中,他知道,这一局,他赢了。
从此之后,他的皇后会更温柔,更隐忍,更依赖着他,再也不会为了萧家的事,和他争执,和他有分歧,会成为一个心无旁骛的贤后。
可他心中却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他只觉得风沙空荡荡地吹过胸腔,带着刺痛和冰冷。
他低头看着皇后额头上的血迹,轻轻颤抖着,用衣袖擦去伤口上的血迹和沙粒,低声说:“回去吧,城墙上风大,你还怀着身孕。”
皇后把痛楚的苦笑压在心底。
对,他还怀着身孕。
这个孩子,是一国之君在他身上留下的枷锁,逼他打起精神了,哪怕萧家覆灭,哪怕再痛再累,他都要打起精神来,做好这个皇后。
他不能逃,不能走,不能放弃。
他这一生,活着或者死了,都只能是萧皇后。
祭祖,拜天,黄沙漫天中的崇吾山中,飞舞着象征长相厮守的鸟儿,长长的尾羽抚过他们面颊,这是上天的赐福,愿这一国夫妻,长相厮守,恩爱白头,一生不离。
第二天,帝后起驾回京。
诛灭逆臣的事做的悄无声息,不过一夜间,从旁郡调来的两万驻军趁夜色进京,攻入相国府,屠杀萧家私兵三千,余者投降。
萧相国和他的小儿子被捕,关押在大理寺天牢中。
南廷军营被阻拦在离京七百里的历州,耽搁了两日,京中大局已定。
曾经权倾天下的萧相国,倒下的时候也没比别人多溅起二两泥土来。
皇上此举,不止是除掉外戚,更是震慑群臣,告天下人天子威仪不可冒犯。
皇后坐在銮驾上,沉默着看向京中来迎的浩浩群臣。
经此一事,朝中百官再无人敢挥霍手中职权。
皇后想,他爱的人,果然是个聪明至极的英雄豪杰。
可他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不该爱上英雄,他们承受不了与英雄相伴一生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