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皓尘揉着额头,恍惚中又看见了二十年前国子监中的七皇子。
七皇子自幼不受宠爱,学了一手撒娇耍赖痴缠装傻的好手段,黏人的本身比高粱糖还厉害。
于是他作势要掏符纸。
亡魂急忙攒起来按住了他是手:“皓尘不要!”
萧皓尘冷笑:“滚回你的阴曹地府里好好受罚,事到如今,你还想如何?”
亡魂委屈巴巴地缠在萧皓尘身上,说:“皓尘,我想你了……”
萧皓尘说:“我困了。”
亡魂小心翼翼地说:“你睡吧,我看着你……”
萧皓尘说:“叶翃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亡魂说:“我……”
可他刚吐出一个字,就看到萧皓尘已经睡下了。
于是他委委屈屈地趴在床边,贪婪地看着萧皓尘的脸。
这曾经是他日夜同床共枕的人,怪他没有好好看,好好珍惜,好好地把那人捧在手心里,疼惜一生。
到头来,连看一眼,都已成了奢侈。
萧皓尘被只鬼盯着,哪能睡得着,他闭着眼睛,说:“叶翃昌,回去吧。”
亡魂低喃:“皓尘,我知道你伤心了,可是……可是……下辈子,下下被子,下下下被子也行,你能原谅我吗……”
萧皓尘说:“下辈子我就忘记你了,可你还在阴曹受刑,我原不原谅,有意义吗?”
亡魂不依不饶:“我不管,你忘了,就是原谅我了。等我……等我重新投胎,我……”
萧皓尘打断了他的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亡魂沉默了一小会儿,小声说:“天明……皓尘,等天明,我就要去云州城往东五十里的一家农户做老母鸡了……”
萧皓尘:“噗嗤……”
亡魂委屈极了:“皓尘你还笑我!”
萧皓尘忍着笑,说:“去吧去吧,不过我听说云州城东郊农户家的公鸡都挺凶的,你注意安全,好好下蛋。”
叶翃昌,鬼,当了十年鬼。
他天天在地府里被那群狱卒按着抽筋扒皮下锅炖煮,第二天再重来一遍,他从未感到绝望。
可当他不顾一切离开地府,来到所爱之人身边,窝在床边静静看着爱人睡颜的时候,心中却止不住地被巨大的冰冷淹没,空荡荡的,回荡着自己的声音。
回不去了……也不会再有将来……
他和皓尘的故事,早在他对枕边人升起防备之心的那一刻起,就已走上了绝路。
这条路走了十年,他没想过回头。
如今,他再也回不了头。
一步错,步步错,十年光阴消磨错,皓尘已放下,待到百年之后,就会毫无牵挂地重入轮回,忘却前尘,一切从头。
可他呢?
他只能日日夜夜地守在奈何桥头,遭受酷刑,或者去忘川边偷看一眼皓尘来生的样子。
除了功德簿上草草一笔,再不会有人记得他是谁。
亦不会有人知道,他为谁留在这里,又在忘川边偷偷看着谁。
或许日子久了,他受不住日夜不歇的刑罚,和无望苦等的苦楚,魂魄散掉,缺魂少魄,也成了销魂殿中一缕不知前世的残魂。
以百世刑罚送皓尘回阳间,他不后悔,可他心里总是空荡荡地吹过冰冷的风,千秋万载,都是如此。
他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皓尘睡着了。
皇上不忍打扰,只是呆呆地看着,魂魄没有泪水,哭不出声,只有空荡荡痛和冰冷回荡在心口,往后千年,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