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李元悯加快脚程,却还是听得那阵伶伶朗朗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他呼吸一滞,便见一钟粹宫的內侍牵着根铁链远远地来了,身后一“人”紧随其后。
确切来说,他是被铁链锁着脖子,如同牲畜一般四肢着地跪爬着被牵着走的,他的手肘、膝盖处已被地面磨破,浸出一层血印,然他似浑然不在乎,只眼神空洞地前行。
李元悯喉头梗阻,握紧了拳头,目不斜视由着他们从身边而过。
內侍自是瞧见了李元悯这不祥之人,并不问安,只如往常一般无视走过。
不一会儿远处的宫门轰隆隆地推来了两个大铁笼,两只硕壮的虎豹正隔着铁栅栏相互嘶吼着。
跪行的少年低着头,垂了眼眸,将方才內侍丢在地上的、沾了灰土的点心叼了,吞吃下去,恍若一只真正的兽畜。
浑浑噩噩回到西殿,李元悯当夜梦中入魇了,到了后半夜,又发起了高热。李元悯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梦里一直有一个猩红的铁笼。
当秋蝉起夜时,发现李元悯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秋蝉冷嗤一声,脚步稍歇,正打算故作不见退出去,忽而间福至心灵,暗自想了想,立刻回自己的屋里,换上一件平日里最是喜欢的鹅黄色宫装匆匆往太医院去了。
“太医!”秋蝉冲进门便开始娇声啼哭,“太医!救救我家主子!”
当值的却是一名不相熟的中年太医,他略显困顿,却还是站起来温言问道:
“是哪位宫里的主子?”
秋蝉原以为那贺太医年轻,夜值理应频繁,却不想大失所望,心里暗恨,只能福了福身子,“奴婢是西殿的,我们三殿下好端端的发起热来,也不知怎地回事。”
中年太医面上便有些迟疑,秋蝉自是知道为何,这个宫中怕是谁都不想与西殿那不祥之人沾惹上关系,若无宫中别的贵人发话,哪个太医愿意去?她暗恨自己命苦在西殿当差,正待知趣地找个台阶下,内室门帘一掀,出来了个人,端的是面若冠玉,身姿挺拔,秋蝉登时一喜,这可不就是贺太医么?
他面静无波,只动作上多了几分仓促,他顺手披了件罩衣,又拎了行医箱,与那中年医官一鞠,
“父亲,由我去吧。”
中年太医眉头一皱,到底说不出阻止的话。
“也好,你且妥帖些,速去速回。”
“是。”
秋蝉心间雀跃,面上却依旧带了哀婉,眼眶生红,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贺太医,这厢又要辛劳你了。”
贺云逸摆了摆手:“无妨。”
话毕,匆匆踏出门去,秋蝉连忙跟了上去。
步入西殿,但觉得殿内一片清冷,堂中的炭火只剩灰末,寒森森的。
“怎么不生炭?”
秋蝉一愣,只咬着唇,楚楚可怜地:“咱们殿下向来不得圣宠,便是这薪炭,亦都是被别的宫层层盘剥而剩的杂炭,可即便如此杂色,落到了我们殿里,十成也只剩一二,奴婢紧着,亦堪堪能隔日生一回炭火……每回入冬,奴婢这手上都要生一两回疮子,碰水都疼……”
秋蝉小心端详了一下贺云逸的脸面,看出了他脸上明显的怜惜之意,心下一喜,正要再说什么,贺云逸已是径直进了去。
没成想内寝更是寒意浸骨,西殿常年日照甚少,更何况更深夜重。
床上的人盖着一张被子,浑脸通红,眉头正紧紧皱着,嘴里无意识说着些什么。
贺云逸正待放下医箱,手腕突然被掣住,只听得对方咬着牙根痛苦地低喃,
“救他……快救他……”
贺云逸想将他的手扯下来,却发现对方使了死劲,犹豫半晌,不再挣扎,只单手为之诊治。
待施了针,眼前之人终于平静了下来,蹙着的眉头放松开来,贺云逸盯着他半晌,终是将腕上的手拿开,置入被褥之中,步出内室唤来了秋蝉。
“劳烦姑姑明日按着方子去太医院拿药。”贺云逸似是想到西殿的处境,又柔声补了一句,“放心,我自会交代,断不会有人刁难。”
秋蝉见他待自己如此上心,脸色微红,心间一片喜意:“多谢太医。”
贺云逸想了想,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盒,“这是固本培元膏,务必让殿下每日服用。”
他正要再交代什么,内帏中一声沙哑的“贺太医”叫住了他。
贺云逸一顿,立时将手上的丸药放下,撩开帷帐进了去。
一只纤细冷白的手将床帏撩开了来,那张脸比上次看上去更苍白,只那双眼眸还是如秋水一般,远远的漾开一点云雾烟波,让人看不清,瞧不明。
贺云逸不知道自己心中那种感觉是什么,只是他有点不太适应,轻咳了声,
“殿下唤我何事?”
“你……能否方便给我些伤药?”
贺云逸一愣:“殿下可是哪里伤着了?”
李元悯摇摇头,睫羽微动:“我没有,只是……”
他顿了顿:“备着安心,不知方便否?”
这虽不是什么大事,但西殿人人忌讳,若是被父亲知晓少不得被叨念两句,然而贺云逸只略略一凝思,便点点头,
“明日午后我当值,届时一应配齐给殿下送过来。”
李元悯望着这位上辈子的至交,此刻他们并不相识,仅两面之缘,可对方依旧毫无芥蒂帮自己这个忙,想起上辈子他凄惨的下场,李元悯心下微酸,只暗暗握紧了拳头。
“多谢贺太医。”
知鹤,这辈子我定拼尽全力不会让你惨死,只望你平平静静,过好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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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选将近,几位皇子开始忙碌起来,递帖子,觐幕僚,与内外互通有无,皆力图为前路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