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躺在木板床上,身上还是觉得冷,便把大氅也盖上。
“殿下,晚上凉,您记得把外袍盖好。”
李宿年轻气盛,并不觉得晚上冷,倒是也不嫌姚珍珠话多啰嗦,默默起身取过外袍,重新躺下。
山洞一下子便安静下来。
忙了一整日,李宿也有些困顿。
原在宫里时的失眠多梦都好似痊愈,一躺下就直接沉入梦境之中。
梦里,他徜徉在蔚蓝的湖水中。
无数游鱼在他身边飞驰而过,荡起层层波浪。
一个空灵的声音在远方响起,熟悉,却又很陌生。
李宿往前游去,湖水一波一波温柔拍打在身上,如同年少时奶娘的手,温柔而慈祥。
湖水温柔,淡淡抚慰人心。
李宿只觉得自己心中一片祥和,从未有过的放松席卷着他疲惫的心,这一刻,他甚至想一直徜徉在这自由的湖水中,不想离去。
可是不行。
那熟悉的声音远远地,远远地呼唤着他,他必须要往前进,去寻找声音的主人。
他游过珊瑚、滑过水草,与一群嬉闹的游鱼道了一声好,终于来到了光明处。
在这里,有一条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的美人鱼。
她闭着眼睛,蜷缩在巨大的珍珠贝中,海藻一般的黑发随着水波荡漾,美丽如画。
看到她的那一眼,李宿就知道那吸引他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她在哭。
悲伤的哭声从她委屈的唇角溢出,丝丝缕缕,钻入李宿的耳朵,也扎进他的心房。
人鱼的眼泪化成珍珠,一颗又一颗,坠落在光彩照人的珍珠贝上。
她哭得很伤心。
呜呜咽咽,好不可怜。
李宿下意识游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不要哭。”
第65章 【一更】你还有我们。……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 李宿一个翻身坐起,大口喘着气。
眼前昏暗无光,耳畔哭声不停, 让李宿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边细嫩的哭声:“娘,珠儿怕。”
李宿突然想起之前那一次, 姚珍珠白日为保护他受伤昏厥,也是发烧两日才好。
那一回姚珍珠也是睡梦呓语, 嘴里呼唤的都是母亲。
李宿从小就没被母亲关怀过,并不知道姚珍珠为何会如此期盼与母亲重逢, 但他却知道,此刻的姚珍珠一定害怕极了。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本应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却未曾想跟着他几次三番遭遇危险, 甚至有性命之忧。
李宿能给她锦衣玉食,也能给她金银华服, 却觉得这些同性命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李宿思及此,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怜惜。
他重新点亮火把,这才看到了姚珍珠脸上的泪痕。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姚珍珠的脸似乎很红,神情紧张又委屈, 同平日的她大不相同。
李宿下意识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的额头。
然而还未碰触到她时,李宿便愣住了。
从什么时候起, 他不再厌恶旁人的碰触了?不,应该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抗拒姚珍珠的接近与碰触。
可能是掉落山崖之前, 他抱着她一路奋勇杀敌,也可能是掉落山崖之后,两个人相互扶持生活。
亦或者在更久之前,在那个幽深的被人刺杀的暗巷里,他已经可以碰触她,把为了他舍命挡刀的姚珍珠保护在身后。
李宿一时间思绪万千,好似明白了什么,又似乎全无头绪。
但无论他如何去评判,去揣摩,去分析,最终的结果,都是他不再抗拒姚珍珠。
他们可以很亲密地坐在一起,围着火堆用饭,也可以自在地并肩而行,为一日三餐努力。
甚至,他可以如同普通人那般,伸出手,摸一摸同伴的额头,看看她是否生病。
他仿佛终于变得正常。
但这也只是仿佛而已,李宿心里很清楚,对于陌生人,对于那些总是对他抱有恶意的人,他永远伸不出手。
自从九岁那年,他失去了奶娘,便也失去了接纳旁人的能力。
他的心门从此闭合,除了原本熟悉的那些人,他不愿意再去敞开心扉,认识新的人,接纳陌生人。
他就如同深海里的海龟,每天缩在自己的壳子里,不分时间,不辨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