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到底不再是军官家里的愣小子,自从中进士做文官,其实他非常有做官的天赋,他发现形势不对,奈何碍于出身见识不知真相,还能梗着脖子坚持己见。
“皇上,大明的海贸,当禁。老百姓都说,朝廷每次从藩国收一点儿土豆白菜的土特产,给回去一车一车的珍珠白银、药材粮食。皇上,我们大明,不是冤大头啊皇上!”
“皇上,这些银子,如果用在地方,可以使多少大明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夏言伏在地上,一番话说的自己犹豫顿消,悲痛难言。
小娃娃皇上安静地听着,没有闹着退朝,也没有喊热喊饿。皇上快两岁了,白白胖胖的肉乎乎的一个红团子,却是可以在龙椅上坐起来。
他不光长高一点儿,脸上表情更丰富,会独立地学小螃蟹走路,还天天跟着老师们耳濡目染的学习,语言能力进步飞快,词汇量呈现爆炸式增长,他还小人儿好奇心重,好学,聪明,过目不忘,听了就记住……
大明朝,总共也就三个市舶司。
关了两个,只剩一个?
那不就是大明的宝贝,他的宝贝,从三个变成一个?
他爹说他什么不管,只管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长大。
他祖母他娘满朝满宫的人都说,大明是他的,大明的子民和宝贝都是他的。
已经隐约有“内外之分”的小娃娃明白了,日本人不是他的大明人。
他天生的护短性子冒出来——日本人大大的坏,杀了他的子民,抢了他“亮晶晶的口粮”,他不开心,他爹说谁要他不开心,他就砍谁的脑袋。
满朝文武大臣就见皇上的小胖脸一肃,对着夏言的方向小胖手一指,浑身杀气腾腾:“日本人坏,砍脑袋。”
!!!
可了不得了!!!
“日本人坏,砍脑袋。”“日本人敢欺负朕,欺负朕的子民,朕要砍他们的脑袋。”
当然你要敢不同意皇上的话,也可以理解成“谁要禁海,朕砍谁的脑袋!”
刘健、杨廷和、谢迁……一些老臣俱是心神一震,就觉得心中激荡,无法言说。
夏言呆呆地看着皇上的小胖手指头,嘴巴微张,彻底傻了——皇上,命令他去砍日本人的脑袋?
虽然小娃娃还不到两岁,还没亲政,可他这句话说出来,那真不是虚的。
文臣们一时鸦雀无声,刘健、杨廷和、谢迁……一些老臣,忍禁不住地面露微笑,瞅着奶娃娃皇上,笑得那个宠爱。
小娃娃发现他们都不吱声,知道他们都“乖乖”了,满意。
自觉吩咐完话了,大事情处理完成了,饿了,去后殿吃完一顿奶,用一份蛋羹做辅食,宣布退朝。
朝会结束,天儿还是一样的热,宫人瞧着皇上热的额头冒汗,赶紧给他换衣服。乾清宫的臣工们摇着蒲扇忙乎。
皇上说“日本人坏,砍脑袋”,他们身为大明人,面对同胞身死,百姓遭难——皇上的命令,那自然是捏着鼻子拧着头皮也要,撸袖子上。
有那些算计不成心里不甘的人,不敢抱怨皇上,就去抱怨夏言不给力,就是因为他出头,才惹得皇上对日本人生气!
一起子人瞅着夏言还没回魂的模样,皮笑肉不笑的:“恭喜夏兄,贺喜夏兄。听说夏兄出身军籍,此番跟着出海领兵,确实最为合适。”
“那可不是?我们皇上啊,就是圣明,给夏兄这个机会,给我们大明同胞们,报仇雪恨。”
“皇上圣明。不光是日本,那日本人犯事后逃亡朝鲜海域,夏兄,你可能还要去一趟朝鲜啊。”
夏言面皮紧绷,紫涨紫涨的。
刘健、杨廷和、谢迁……几位阁老冷眼旁观,只一一吩咐人去完成皇上的命令。
满朝文武因为皇上的一句命令,忙得脚不沾地。
沿海地方官和大明水师收到消息,更是震惊的跳起来。
湖广兴王府,坐等好消息的兴王,收到朝廷没有禁海的消息,仿若蒙头一棍打在头上,一日未食,一夜未眠……
各方震惊,震惊过后各方怀揣小心思各自忙乎的时候,奶娃娃·皇上,八月初一大朝会结束,脱去一身沉甸甸的正式袍服,吃奶、用辅食,累了困了,要休息。
一觉醒来,宫人给他穿上锦缎做的粉底皁靴,双肩团龙绣日月十二章的正红色常服,金、玉、琥珀、透犀做的革带、搭护,金玉二龙戏珠的乌纱翼善冠……他美美的,迈着小短腿,去孝顺祖母和亲娘。
等到下午时分,午休起来,一身绿色的缂丝短袍小裤裤,绣着黄色小龙,完成人生大事吃喝拉撒,顿觉浑身轻松。
和唐伯虎老师画完一副牡丹画儿,钻完一个假山,身在豹房的小池塘边,眼前绿柳成行好不惬意。躺在刘成学的怀里,听身边的谢丕侃侃而谈,更是喜欢。
谢丕挂职翰林院编修,本人学富五车,文采风流,还随了他爹大学士谢迁的“仪观俊伟,秉节直亮、见事明敏,善持论”,四十岁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一身青色常服儒雅清正,说话的声音也好听,小娃娃喜欢。
“日本啊,现在正是分裂的时候。幕府将军被架空,没什么权力,只能由着那些大名玩。大名,就是类似藩王,不过他们是,手握重兵家养武士的实权藩王。这些藩王中,其中就有俩大名,最有势力,细川氏和大内氏……”
“细川氏和大内氏,各从幕府将军那搞到半个堪合——堪合,就是大名和日本来往贸易的印信,跟我们调兵的虎符类似。
一个堪合一分两半,大明和日本各持一半,日本使节来到宁波后,两个堪合破镜重圆,合得上,市舶司就高高兴兴验你的货,合不上,那就骗子嘛,敢骗我大明官员?”
“敢骗我大明官员?”谢丕说的声情并茂、绘声绘色的,小娃娃听得兴起,冷不丁学着他的声调气势汹汹地重复一句,引得周围的人都乐呵。
谢丕对于皇上的捧场非常欢喜,非常荣幸,说的更为起劲儿。
“这次日本来的两个堪合,真倒都是真的,但时间有个先后。一个是这次的,一个还是以前的。大内氏的使者宗设谦道拿的是这次的,细川氏的弯冈端佐拿的,是以前的……”
“以前的,那自然就是作废的。而且宗设先到宁波,端佐后到。按说,先到为君,后到为臣。天上掉馅饼,也只有起得早的人捡得到。但坏就坏在,端佐的副使,是明朝人。这大明人啊……哎,臣和皇上细细地说。”
皇上立马重复一句“细细地说”,谢丕那真就细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