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眉眼都是杀气。
兴王眼里闪动一种莫名的情绪,言语却更是刺激:“皇上不能杀光天下的人。”
皇上的眼里一道暗芒一闪而过,兴王好似看到漫天的血色蔓延,惊骇的脸发白。皇上自己不知道,只沉默。
皇上的目光落在太液池里,春天的第一朵荷花,粉粉嫩嫩的娇艳。皇上一直没有问徐景珩,那么多人关心他要他退,那么多人等着看笑话,等着出手,他到底什么打算。
其他几界的仇恨,他暂时无法行动。但大明境内,他可以。皇上的一颗心平静下来。
奥斯曼的易卜拉欣帕夏,自以为大明的指挥使和他一样。他请求苏莱曼大帝,不要把他擢升到如此高位,以免树大招风自身难保。苏莱曼大帝向他保证,无论任何情况,只要他在位一天,他就不会有事。
可是,苏莱曼大帝在所有人嫉妒的谗言下,还是起疑了,否则不会在奥斯曼准备攻打神圣罗马的时候,派易卜拉欣帕夏出使大明。
皇上知道,很多人都认为,等他长大,会和其他任何一个皇帝一样,和苏莱曼大帝一样,容不下徐景珩。皇上到底是不放心。
“朕要出宫。”
“朱厚熜陪着皇上,庆成王都去见指挥使,朱厚熜还没去见。”
皇上逃了下午的课,领着兴王去见指挥使。此时此刻,指挥使徐景珩,正在和易卜拉欣帕夏对坐用茶,相谈甚欢。
下人送上来点心,徐景珩邀请易卜拉欣帕夏尝试。皇上和兴王,蹲在侧对门的窗户底下,跟做贼一般,下人费了平生所有的定力才没有喊出来。
这是外院书房,招待贵客、不熟悉的客人。
指挥使和易卜拉欣帕夏坐在一个圆形茶几上。
指挥使一身正式文人装扮,大红彩妆缠枝莲花托捌吉祥元缎,直裰交领,缘边云纹潮水,头上云纹金束发玉冠,齐眉勒着菱形大明珠抹额,腰上云龙纹金玉腰带,两组珩铛佩环、白玉龙螭纹带钩……脚上大红五彩加金挂大明珠!
两个人一起念叨徐公子果然是徐公子。再看易卜拉欣帕夏一身华丽的大礼服,黄色皮靴、白色高帽、绣金银线的绿色锦缎长袍,五彩缎腰带,手上的十个宝石戒指闪着宝光……东西方不同的淡雅、富丽。看情形,他们聊得很愉快。
两个人正疑惑为何没有翻译官……
“奥斯曼的果仁蜜饼,按照大明千层酥饼的做法,丞相也尝一尝。”
“指挥使不光土耳其语言好,对奥斯曼人的了解,也叫人愉悦。”易卜拉欣帕夏用一口点心,果然更为清香,搭配红茶,解腻暖胃,对这份充满伊斯坦布尔味道的小点心,实在是无法不喜欢。
“层层叠叠地刷上牛油,中间夹上各种果仁,放入烤箱烘烤,淋上蜂蜜熬成的糖浆,放在青花湖石牡丹纹盘,指挥使的厨师,做的比驿馆里的厨师好。”说着话,他从手上摘下来一个戒指,要赏给厨师。
皇上和兴王正震惊于徐景珩这口土耳其语,就见陆炳领着厨师进来,谢过赏赐,陆炳就留在书房伺候。皇上和兴王瞳孔一缩——徐景珩好像,过完年就把陆炳带在身边?
就听两个人接着谈,皇上好歹新学一点点土耳其语,兴王全靠看表情猜。
“大明人说‘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吾等来到大明,眼见大明男子,指挥使和玉,果然无法形容。”
“大维齐尔过奖。华夏衣冠佩玉必双。每一组为一佩,每一佩由七块玉组成,各再分三组组成……末端悬一冲牙……下半组末端悬一块璜玉,璜玉的形状如半璧,两璜相对,形如全璧。三组佩玉在人行走的时候,相互撞击,是为了提醒男子的行止从容适度。”
“果然是异曲同工。只有不疾不徐,从容适度,佩玉才会发出悦耳的声音。我们的高帽,也是这般的道理。男子,应该如此。”
“大维齐尔言之有理。奥斯曼和大明有很多共同之处。大明有虔诚的伊si兰信徒,精通儒学的大家,正极力提倡把大明文化和伊si兰文化结合起来。”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大明的文化,好。”
徐景珩一眨眼:“‘始自摇篮,止于坟墓!’”
易卜拉欣帕夏忍不住笑出来:“指挥使,你的土耳其语叫人吃惊。”
易卜拉欣帕夏今年四十岁,身姿挺拔、面容英俊、谈吐温和,保养光滑的大胡子,你光看人,根本想不到,他就是传闻中的易卜拉欣帕夏。此刻略开心地笑出来,也是温和。
“奥斯曼的苏莱曼大帝,少年英才,十四岁,被其祖父派往克里米亚的卡法任总督。其父赛利姆一世在位时期,治理伊斯坦布尔和埃迪尔内。二十三岁,任小亚细亚西部的马尼萨总督,二十六岁即素苏丹。为了扩张疆土,亲自率军征战沙场。”
“奥斯曼在对中欧和地中海的征战中,于六年前攻占贝尔格莱德,五年前夺取小亚细亚沿岸的罗得岛。去年,在莫哈奇战役中,击溃匈牙利和捷克联军,占领匈牙利大部。可是,这都不是苏莱曼大帝最大的功绩。指挥使想问的,可是这个?”
徐景珩没有否认,易卜拉欣帕夏表示出他的来意,他也表示出自己的问题。
“苏莱曼大帝,对于奥斯曼境内,非mu斯林臣民予以特殊关注。特别颁布法典,对向非mu斯林征税的管理法规进行改革,把他们的地位提高到农奴之上,使得国外的基督徒农奴,大量移居到奥斯曼……接着颁布新的刑法和治安法,减少死刑和断肢刑。
这些法典的精确实施,对于奥斯曼和奥斯曼百姓来说,很重要。”
易卜拉欣帕夏轻轻摇头:“指挥使,你知道,那是奥斯曼。大明,无法实现。”
顿了顿,他说出自己对大明官员的印象:“奥斯曼的官员,除了交税之外,一旦发现为官不正,就被没收土地和财产。大明的官员不交税,拥有土地,大多出自世家。即使不是世家,也有同年、同乡等等,关系挂着关系。”
“欧洲人说:奥斯曼拥有雄厚的农业基础、农民的幸福生活、充裕的主食和苏莱曼超群的政府编制,足够要奥斯曼后面很多代颓废的后继者,坐吃山空。可是,我已然看到,奥斯曼的未来,无尽的悲伤。”
徐景珩心里一震。
他轻轻一眨眼,似乎不忍心去看。
“……大维齐尔,国祚长久,乃是痴人说梦。苏莱曼大帝的成就,世人铭记。大维齐尔,也是。“
“指挥使有言,请讲。”
“大维齐尔今日前来,徐某明白。大明人说‘情理法’,因为这是人类的共同纠结。徐某游历西方,记得,奥斯曼还有一句话。”
他的眼睛半合,目光注视易卜拉欣帕夏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丝虚空:“‘宁愿孤独,不与恶人为伍。’”
易卜拉欣帕夏面容巨变。
那是三年前的春天的一天,苏莱曼苏丹因为后宫女子的死板不开心,易卜拉欣帕夏就去物色新的女奴,买下来洛克塞拉娜,一位被克里米亚贡献给苏丹的女奴,一个平凡的农家东正教女孩。
训练出来后,气质优雅、聪慧过人,更难的是,聪明伶俐、口才好、文采好。易卜拉欣帕夏本身才华横溢,苏莱曼苏丹也爱好诗词;易卜拉欣帕夏喜欢,但还是送给最敬爱的苏莱曼苏丹……
谁能想到,这位女奴,运用自己的智慧参与政治天赋,逐个击败后宫的竞争者,彻底征服苏莱曼苏丹,还开始插手继承人选拔……
易卜拉欣帕夏回忆往事,脸色变了又变,苦笑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