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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去兰特庄园的那天天气并不算好。
我下船的时候有片刻恍惚,站在甲板上回头看了一眼那艘如山的游轮,映衬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下,显出了几分逼戾。
贺行停在我前面,没有催促,没有询问,只是耐心地等我回过神,再次跟上他。
“y国的天气就是这样,反复无常,有点冷吧?等进了弗兰克家就好了。”
车里,贺行让司机把暖风开到了最大,我们肩并肩坐着,他的手搭在膝盖上,指尖随着颠簸有节奏地触碰到了我的手背。
我轻轻应了一声,眼睛盯着窗外的风景,深秋时节,道路两旁种的不知道是什么树,叶子红的有些骇人。
兰特庄园的拥有者是一对夫妻,男主人弗兰克是贺行的朋友,听说从前年开始就带着夫人去环球旅游了,昨天才刚刚回国。
弗兰克夫妇的人缘不错,这次宴会办得很大,一楼的宴会厅内人群来往不绝,我站在贺行身旁,跟弗兰克夫妇打了个招呼,双方礼貌性地交换了名片,看出对方现在兴致勃勃,只想同老友叙旧,并不愿意多谈生意上的事,我识趣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旁边做个合格的倾听者。
贺行在这种人际交往中显得游刃有余,他们交谈、大笑,流利地从英语切换成法语,默契地切入下一个感兴趣的话题。
我听着他们的闲谈,目光不自觉地涣散,最终又落在了落地窗外。
远处大片大片的榛树和橡树泛出一点萧瑟的灰绿,几只白天鹅在湖边慢慢地游,湖水很澄澈,像一面冰凉的翡翠镜子,有风从岸边吹过,树叶被吹得偏向一边,湖面却连丁点涟漪都没泛起。
死气沉沉的阴天,死气沉沉的深秋。
我放下手里的酒杯,缓缓往外踱步走去。
草坪四处散落着从树上落下的榛子,我边走边捡了一大把,然后坐到湖边的长椅上,慢慢剥榛子。
熟透的榛子很好剥,我捻起一个奶白的果仁,放进了嘴里,清脆微甜,带着丁点苦味,不是我喜欢的味道。
我继续剥榛子,只是这次剥好的果仁只放在腿上,不肯再尝它。
不多时,有人坐在了长椅的另一侧,我极快地抬头瞥了他一眼,见是一张混血轮廓的年轻侧脸,看着十分眼生,便没有再理会。
我垂着头,闷不做声地剥榛子,却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这种眼神对我而言早已称不上陌生,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我能察觉到对方的注视里没有不善。
我思索了片刻,抓起那把剥好的榛子仁,递到了男生面前,问他:“你要吗?”
几乎同一时间,男生也将拳头伸到了我眼皮子底下,小声呢喃了一句什么,只是声音太小,我一个字都没听见。
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缩了缩,男生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他先是迟疑地摇了摇头,接着又狠狠点头,从我手心里捻起了一颗榛子仁。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太听清。”
男生鼓起腮帮子吃榛子的模样有些滑稽,闻言,他忙摊开手心,开口之前还不忘把食物咽下去:“这个,还给你。”
躺在他手心里的是一只红色的戒指盒,我眯起眼睛,终于想起了男生是谁,
那个站在街边拉小提琴的小少爷。
“原来是你啊!好巧。”
任凭谁也不会想到,在时间、空间都相隔甚久的情况下,我与他竟然还会碰面,除了缘分之外,我倒真想不出别的解释了。
男生微微抿起嘴角,脸上带着些许的笑意,他似乎有些紧张,说话的时候没有正视我的脸:“嗯,嗯,我昨天晚上坐飞机过来的……梁叔叔说这个戒指我不能收,所以我把它还给你。”
他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我却也没有细究的打算,只是摇了摇头:“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你拿着吧。”
“可是梁叔叔说这个戒指跟别的东西不一样,不可以随便乱收的……”男生说着,将戒指盒塞回到我的手中。
我大概能理解男生家里长辈的顾虑,盯着手中的戒指盒半晌,抬起胳膊,将盒子随手扔进了湖里。
男生惊呼出声,或许是没料到我会这么做,下一秒,他也做出了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举动。
男生站起身,毫不犹豫地扎进了湖里。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这个男生似乎不大“正常”。
毕竟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在明知自己不会水的情况下,跳进湖里捞自己一分钟前还不肯要的东西。
四周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宴会厅那边,没人注意到湖边的小插曲。
我只觉得头疼得要命,咬紧牙关,脱掉外套,眼睛一闭,也跳进了水里。
男生比我想象的要轻,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处时,我隐约听见了他在同我道歉,我没工夫理会那么多,拼尽全力把他推上了岸,接着便感到右边小腿处开始抽搐。
温差过大引起的肌肉抽筋,我曾经也遇到
', ' ')('过,但那时在游泳池内,远没有现在的情况凶险。
我尝试着慢慢放松身体,好让整个人能浮在水面上,但厚重的衣物在此刻成了累赘。
往下沉的过程宛如电影慢镜头,我看着墨蓝色的湖水汪在眼底,如同幕布遮住了我的双眼,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看见了一双琥珀色的宝石。
我曾经在很多展览和拍卖会上见过数不清的珠宝,但没有一条比得上我送给妈妈的那枚胸针——如果不算上眼前这一双的话。
宝石倒映着我濒临窒息的模样。
我终将溺毙在这片琥珀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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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醒了吗?”
旁边有人用英语询问我,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接着有人打开了顶灯开关,昏暗的房间瞬间明亮了起来。
这是一间卧房,有佣人候在床边,见我想要坐起来,赶紧拿枕头垫在我身后。
“您有哪里不舒服吗?需要叫医生过来吗?”
我摇了摇头,身上干燥清爽,衣服已经被人换掉了,除了头还有些发懵之外,其他一切都好。
“这是哪里,贺行……我的朋友呢?”
佣人给我端来了热可可,解释道:“这是夫人给您准备的客房,您的朋友不久之前和弗兰克先生出去了。”
我喝了一口热饮,只觉得甜得发腻,放下杯子又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宴会结束了吗?”
“先生,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宴会午后就结束了,不过外面正在下雨,还有一部分客人没有走,留在二楼客厅等着雨停呢。”
我顺着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玻璃窗上的雨珠蜿蜒而下,升腾起的水雾遮住了外面的世界。
“我的手机呢?我需要找到我的朋友。”我边说边下了床,转了一圈,最终在沙发上找到了手机,万幸手机当时放在了上衣口袋,没有被水泡坏。
我给贺行打了两个电话,没有人接。
“您如果着急的话,我可以带您先去找夫人,她应该知道您的朋友去了哪里。”
我答应了佣人的建议,并跟着她走出了房间。
但此时的我并不知道弗兰克夫人就在二楼的会客厅,我站在楼梯上,看着那位美丽温柔的夫人正在热情地招待对面那三个道貌岸然的畜牲,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的发紧。
贺言坐在付音存身边盯着他,穆乱云靠在桌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个混血男生坐在付音存对面,两个人正在攀谈,还有几副我不认识的面孔,所有人都有说有笑,倒真是一派其乐融融的热闹景象。
“夫人,这位先生醒了,他说想找他的朋友。”佣人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剑,瞬间切断了一切欢声笑语。
会客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到了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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