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证词为何,如此不靠谱的人就算说出了所闻所见别人也很难相信,听出陛下语气中按捺不住的怒气,众大臣都低了低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觉得眼前的事情越发地魔幻起来。
季清平却是不卑不亢地行至中央,回道:“公主遇刺身亡一案,除了刑部各处走访探查寻找证据,多木掌司及来盛的其他使节也在积极提供线索,这个醉徒……不是我们刑部查到的——”
言下之意,就是泗泠人自己提供的。
他一口大锅甩出去,原本疑惑的人们又转头看向佐伯多木。
多木脸色暗沉,并未出言解释,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追随在自己身后的人。
李庭玉没再苛责季清平。
“说吧,你都看到了什么?”
那个醉徒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肩膀抖成了筛子,这次连抬头都不敢抬了,吞吞吐吐地说道:“草……草民当日在漾春楼喝了口小酒,因为身上没带够银子,被那个婊……不不不是!就是那个漾春楼的秋十三娘,我被她喊人给赶出来了,结果在门口推搡的时候,我撞上了一个人……就是他!”
他指着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季横宇,说到这里终于来了气势,大概是看季横宇此时毫无反抗能力,底气渐渐足了。
季横宇冷哼一声:“吃霸王餐就吃霸王餐,说什么没带银子,没见过去青楼里吃霸王餐的,也是真行……”
李庭玉瞪了季横宇一眼,季横宇老老实实不说话了,将头偏向一旁。
她又转头看向醉徒,手指着季衡宇:“你可认定就是他吗?”
“我确定!”醉徒啄米式点头,着急着补充,“当日他就穿着这身黑袍,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记得很清楚,但他好像很着急,没时间理会我,我气不过,就一直跟着他,直到他进了驿馆,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出来,直到有官兵过来,我才知道出大事了。”
他说到这里,季衡宇也并未出言反驳,可见醉徒说的话都是真的,李庭玉想了想,又去看那个年纪稍长的妇人:“你又看到了什么?”
那妇人穿着碎花袄粗布裤子,身上好几处都打着补丁,袖口洗得都发白了,可相比醉徒,她俨然稳重得多,见叫到自己,先是磕了个头,才直起身子回答道:“俺清早都会在南街那边支个摊子卖菜,每天路过的人太多了,也没什么稀奇,更不会记住,就是昨日里,俺看到俺那个摊子对面的胡同里有俩人儿,不知道说着什么,脸色可恐怖了,像是要吃人似得。”
“俺想着那人不好惹,就像别过头去假装没看到,可是就在那时,俺看到他从对面的人手里接过一把刀子揣进袖子里,然后离开了,俺想着这肯定是要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去,不然不会这么鬼鬼祟祟的!”
妇人义愤填膺地看了季衡宇一眼,把他当作无恶不作的人了,这次季衡宇倒是没应声,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李庭玉问了一句:“你还记得见到他的时间吗?”
妇人笃定道:“当时菜都快卖光了,辰时末巳时初,错不了!”
李庭玉又看向那个醉徒:“你还记得自己撞到他的时间吗?”
醉徒有些拿不准:“那时漾春楼人还很少,应该没到午时吧……”
漾春楼所在的花街白日里也有人,虽然没有入夜后人多,但基本都要过午之后才会有人光顾,不然就是直接在漾春楼过夜的人。
李庭玉长在岐山后来又被困在皇城里,自然对这些不太了解,季衡宇看陛下神色略有困顿,便把这其中的门道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反而为证人解释起来。
李庭玉听完点了点头,笑着道:“这么说,你先是拿了兵刃,又被人亲眼目睹前去驿馆,姮姬遇害后也未曾从正门里出来,那人很有可能就是你杀的。”
季衡宇张了张口,刚要说话,那妇人紧接着又道:“对了,俺刚才忘了一件事没说,当时他拿了刀从俺的菜摊走过的时候,后面还跟了一个人,就是他。”
妇人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人,正是那个穿着泗泠服装的护卫,据说是守护公主安危的。
“哦?”李庭玉扭头去看,“你又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跟踪季二郎?”
那个泗泠护卫大盛话说得不太好,磕磕绊绊的:“武敬侯府的二公子,曾扬言要公主杀掉,报仇,掌司怕公主殿下遭遇不测,便让我一直暗中观察武敬侯府的动向。没想到二公子太过狡猾,在安阳城转来转去,让我跟丢了,我急忙回到驿馆,发现我们的殿下已经遇刺身亡!大盛的陛下,请一定要为我们殿下做主,不能让她蒙受冤屈!”
他说完深深鞠了一躬,语气甚是委屈。
李庭玉皱了皱眉:“当时你看到季二郎了吗?”
泗泠护卫摇了摇头:“没有,但是当时公主的住处前门紧闭后门敞开,显然动手后就逃走了,听闻季府二公子武功不错,逃出驿馆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
李庭玉没再追问,看向最后一个证人:“你呢,有什么说的?”
那个穿着红甲的玉麟军是狄严分给保护公主的护卫长,名叫张栋,他跪在地上,高着嗓子回答问话:“回陛下!属下一直奉命保护公主,但是公主不喜我们守得太近,也不许我们踏足后院,所以事发之时才没听到异动,二公子当日确实来过驿馆,并且和公主碰了面,只是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我们在外围守着,直到察布急匆匆回到驿馆,过不久就传来公主身亡的消息。大统领赶到之后分派属下们追捕二公子,我们找到二公子的时候,他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袖口上也有血迹,还印上了刺死公主的匕首上面的花纹。”
察布就是那个泗泠护卫,张栋条理清晰地说完,刑部的主事便递上去那把匕首,上面还有暗红色的血迹,散发一股血腥气。
“这是案发现场找到的,当时就刺在姮姬身上,仵作看过,那处便是致命伤。”主事呈递上去物证一边道,李庭玉示意明璎拿过来,自己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看。
没见到亲眼杀人,可是这一连串的目击显然足够定罪了,而且季衡宇也有相当大的动机,要想翻供,除非还有更有力的证据,或者找到其中的漏洞。
李庭玉忽然转过身登上台阶,重新坐回龙椅上,她抬了抬手,示意季衡宇说话:“你一直说自己没杀人,那这些证词和刚刚刑部呈上来的物证,你怎么解释?”
季衡宇跪正了身子,言之凿凿地回道:“他们说的,大体上都对。”
他笑了一声,声音却愈发冷:“我的的确确想杀了姮姬。”
听到季衡宇这句夹杂着深深憎恨和杀意的话,原本那些觉得季衡宇不会笨到杀人留下这么多把柄的人都纷纷动摇了,仔细想一想,之前季府发生的事,自己妻儿都被这个泗泠来的公主暗害了,谁能搂得住火?不把公主千刀万剐了都算便宜她了。
只是碍于两国颜面,要季家吞下这苦果,季衡宇那个京城一霸的性子,能忍气吞声才是奇怪。
“这么说,你承认了?”
“我是想杀了她,”季衡宇冷笑一声,就在大家心向下一沉的时候,又听到他斩钉截铁地道,“但我没有动手。”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二公子否认还有意义吗?”多木插进一问。
季衡宇看向他,笑意深深:“当然有意义,因为还有些事情不完整呢。”
说完,他转头去看陛下:“不知案综里是否记录了在案发现场发现的信,那个约见的信,确实是我亲笔写的,而这之前其实还有另外的事。”
他拱了拱身体,手背在身后绑得太紧,根本一点都动弹不得,无奈,他看向季琅:“小叔,我胸前衣服的夹层里有封信,你帮我拿出来。”
季琅看提到他,便走上前去,伸手去季衡宇领子掏了半天,那画面颇为不雅,而且许久季琅都没有找到,李庭玉终是摆了摆手:“来人,给他松绑吧。”
季琅及时抽出手,季衡宇也紧接着高声道:“谢陛下!”
结果,从季衡宇衣服夹层里拿出来的信上,写的却是姮姬指使身边侍女下毒的所有细节,李庭玉从头看到尾,又让明璎大声宣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