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琅转身扯起季珏的领子:“你怎么也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你跟泗泠渔民询问修补船只所用的劣质胶体时,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对作案手法了熟于胸的你早在醒来那一刻——不,早在遇难的那一刻就猜到了是谁这么做了,没有别人,只有可能是晋王,可是你在归来的第一天,却告诉我们海难一事跟晋王毫无关系,你害怕晋王败露自己也逃不开关系对不对?”
“不对!不是这样!”季珏抓住季琅的手,将他一把拂开,愤怒地否认,可是那恼羞成怒的神情却将他出卖了,他是个不易发怒之人,以前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若不是戳到他痛处,他怎会变脸变得这么快。
季琅被推得一踉跄,向后倒退数步,按着桌子才没摔倒,姜幸脸色惨白,赶紧过去扶住他,眼里满是心疼。
她全明白了。
可是这些话,怎么好叫季琅说出口呢?要是季家因此生出龃龉隔阂或者就此散了,他得会多自责?
更何况……
必定是有人会怨他的吧……
季琅直起身,自胸口处顺了一口气:“当时多木还只是个小小的海卫官,你还想不透吗?给你透露那种海胶和手法的人,就是多木特意安排的,这么多人给你挖了个坑,而你就真的往里跳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眼中的怒火却熊熊燃起:“临走的时候多木笑着对我说,他说他真不相信你会那么冷血,然而你却叫他刮目相看了。”
“你说什么?”季珏仿佛受了天大的刺激一般,上前一把抓住季琅的双臂摇晃起来,“他真是这么说的?”
他这么自负的人,越是不想成为别人的附庸和棋子,越是容易被人利用,他比任何人都痛恨这个事实,所以听到季琅这么说,第一时间不是辩白而是质问。
而这话一出口,众人便都知真相了。
“所以……”一直没说话的季衡宇突然张口了,他抬起眼眸,通红的眼眶里噙满泪水,却还是一副不肯相信的模样,“所以小叔说的都是真的吗?”
季衡宇问完这句话,却是下意识看了一眼他旁边的季清平,又下意识去看景氏,和景氏空洞又绝望的双眼对上之时,季衡宇发觉自己手心的伤口像火燎着一样疼。
他好后悔……他好后悔!
“不是真的,我没有做过,娘,您相信我对吧,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都是三弟和多木那个混账骗人的,您不要信!”
撒谎其实很简单,说与真相相反的话即可,但人心里一旦有鬼,谎言就会变得不攻自破,而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人往往无法坦然说出谎言,只要他问心有愧。
季珏跪在楚氏身前,拉着她的手一边哭一边喊,但那不是委屈的语气,而是极度害怕的语气,然后他顿住哭喊,看到楚氏把手从他手中一点一点抽出来,视线上移,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用世上最决绝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问他:“为什么?”
越过了“是不是”,“如何能”,而是板上钉钉的,不需要一切否认和辩解的“为什么”,认定了他所犯下的错,直接宣判了死刑。
只有最亲之人可以这样笃定。
在他喉咙干涩到发不出声音,怔然地想要后退时,楚氏又问他。
“你大哥到底哪里对不住你?”
那问话犹如在喉咙中挤压出来一般。
两行泪水从楚氏脸上滑下,她却只是轻轻地说着:“你大哥从小就疼惜你爱护你,什么东西都让着你,战场上为你挡箭护你性命,你犯错了他替你受罚,你领战功了他比谁都要高兴,所以呢?你大哥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说!”
季珏的面孔骤然变得狰狞,五官也扭曲了,他点着头,愤恨地看着楚氏。
“你嘴里永远是大哥大哥大哥!是,他就是千般好万般好,他也就只是你其中一个儿子而已,你难道永远看不到自己还有另一个儿子吗?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了,您和父亲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所有人都把我当做透明的,就算我学得他再像,也永远得不到夸奖,犹如东施效颦一样的可怜虫!只要有他在,这府上,整个安阳城,没有一个人会认可武敬侯府的二公子!”
“啪”!
满堂寂静。
楚氏扬着手,在空中止不住地颤抖,她一句话也说不出,紧接着,是一声冲天的嚎哭!
季珞的死,只是因为他太好了吗?
景氏听见那些话,几乎要昏过去,她扶着心口,慢慢蹲下去,却觉得没有办法呼吸,像是在水中一样,季清平变了脸色,赶紧过去搀扶她,想要顺顺她的后背,却不知何时,自己的双手也被攥出了血。
楚氏慢慢站起身,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季珏。
“是我错了吗?”
她用力地拍着自己胸膛:“是我做错了吗?”
“你害死你大哥一条性命,还有征战泗泠那些无辜的将士丧命,却指责别人的好掩盖了你的光芒,生出这样的你,是我错了吗?”
“连你也觉得不该有我!”季珏仿若受了奇耻大辱,眼睛瞪得老大,什么都不怕了,事已至此,再辩解也是徒劳,这个家根本没人会信他。
楚氏垂下手,双眼一下变得无神,她喃喃自语,犹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
十月初的天气,外面却突然炸起一道天雷,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的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楚氏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忽地跪地,双手合十,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头:“是我的错!是我错了!我不该生下这个逆子!我错了……”
季衡宇吓了一跳,他跌跌撞撞跑过去,一把捞起楚氏的两臂,卓氏扶住她另一边,两人都劝着:“祖母,祖母,你不要磕了……”
满地狼藉。
季琅向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眼前的画面,脑中轰鸣的雷声和哭声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无底深渊一般,他似乎有些后悔了。
然而当他想要再退一步的时候,背后却突然抚上一只手。
一只温暖的手,可以抚平他所有不安和阴霾的手。
她用细小又颤巍巍的声音对他说:“季琅啊,不要躲,你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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