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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容渊依旧阖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是入眠的样子,然而她纤细的手完全被包裹在掌中,怎么用力都挣不脱,带着力度的热意透上来,阿素僵着身体,怕惊扰他休息,一动不敢动。

此时长夜未半,更漏乍长,外城宵禁,漆黑中只有巡城的金吾卫身下骏马踏击青石板的声音,而皇城太兴宫紫宸殿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自御林马苑险遇刺,陛下的头风旧疾又发,龙体欠安,尚药局数位医在外殿跪了一片,殿角巨大而肃穆的镇兽面目狰狞,孑然而立的铜鹤灯影影绰绰,映照出匆匆来往的宫人凝重的表情。

昏沉的内殿中,高后悉心端过熬好的药汁,她今日贴了金箔花钿,黛眉朱唇,丰腴雪白的臂膀挽着薄若蝉翼的轻纱,婉妩如少女,完全不似一位儿子已成年的母亲。

纤手扶起御榻上的已过半百却不显老迈的男人,仔细将药喂进他唇中,没有一丝一毫颤抖。正是这双强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了青春的尾巴,让她在跌宕起伏的波澜之中稳稳做上后位。

景云帝双目微阖,额间盖着降温的冰帕,延续在家族中的疾病将他牢牢禁锢在御榻之上,然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当日刺客那双清澈的蓝眸。

那样湛蓝的瞳色,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在他的记忆中也有一双蓝眸,只是颜色更深些,如湖水中的漩涡一般令人眩晕,以至深深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然而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他竟连那个女人的面目都有些模糊了。只可惜她的孩子并不像母亲,淡色瞳孔中似乎燃着烈火,有时竟会让他感到恐惧。

一阵刺痛打断了他的思路,女人柔软的指腹轻柔按上他的额角,为他纾解头疾带来的痛苦。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如今也只有她陪在自己身边。

似是知他所想,身边端庄的女人轻笑道:“陛下无须忧心,京畿戒严,即便是一只雀,也飞不出这天罗地网去。”

景云帝依旧面色沉沉,高后知道如今是最好的时机,柔声叹道:“只是……”

听得出她的言犹未尽,景云帝微微皱眉。

高后即刻伏拜在榻前道:“妾身失言。”

景云帝叹道:“说罢。”

高后起身,片刻后方道:“陛下难道不曾有疑问,那日宫中武卫救驾不及,为何元剑雪却能恰好护在陛下身前。”

即刻听出她言中之意,景云帝的声音带着冷意,:“皇后未免多虑,鲤奴是安泰的爱子,朕的亲甥儿,难道还能与刺客有什么干系。”

高后即刻拜道:“妾身不敢断言,然而那日之事甚是蹊跷,元剑雪骑艺精湛,如何就落马,如何刚好身处观礼台之上,如何刺客一出现便挺身挡在陛下身前,又如何……被那刺客所伤。”

景云帝凝神不语,高后柔柔道:“倒像是……”

景云帝淡淡道:“像什么?”

高后笑道:“倒像是早知有人行刺,之后中刀,更像见行刺失败,为其拖延……”

景云帝冷道:“荒谬。”

深知他性格,高后此时并不退让,情切道:“妾身知道陛下素疼爱长公主,然而他毕竟是元家的孩子,当年若不是那件事,长公主又如何会下嫁,陛下当年不满意这桩婚事,如今终究意难平,更何况元子期出任朔方节度使,出镇北疆,久克不下,谁又能担保并未生出二心。再起那刺客形貌殊异,若真与北疆有什么联系也未可知。”

景云帝怒击御榻,斥道:“住口。”咳得撕心裂肺。

周遭宫人顿时伏地,瑟瑟发抖,方才侃侃而谈的高后却颜色不改,捧上玺授,膝行向后,躬身拜道:“妾心拳拳,不过为陛下计深远,即便因此被黜也心甘情愿。”

景云帝停顿了许久后道:“退下。”

高后起身,双手交握置于小腹之上,退行出殿。

虽受了斥责,她的唇角却微微上扬,这怀疑的种子一但种下,便很快会生根发芽。

东苑,晨晓。

饮澜入内时被唬了一跳,帐外无人,帐中倒人影重重,不过一夜,人便从榻下睡到了榻上,她虽不问,并不代表不好奇,沈家的这位小娘子竟如此得宠爱,倒是这么些年来的独一份。

饮澜自然知道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在李容渊帐外福身,低声道:“已是卯时了。”今日虽不朝,但府上有客,她依旧按照惯常的时刻来伺候,见帐内中人起身,饮澜转身吩咐婢子们取热水,布置盥洗用具。

隐约听到响动,阿素有一瞬迷茫,想唤琥珀伺候自己起身,然而望见帐顶的明珠顿时一身冷汗,这分明是李容渊的寝榻。昨夜迷迷糊糊入睡,竟睡到这里来。

阿素背后发凉,在榻角悄悄蜷缩起来,正见李容渊已起身迈自己下了榻。她昏昏沉沉坐起来,想了想,也跳下榻去,正见饮澜在外面。

阿素赧然,幸好昨夜和衣而眠,身上倒齐整,她故作镇定走到捧着鎏金缠枝花银盆的婢子前,取过净面的巾帕浸了热水,费力拧干了递在李容渊面前。

饮澜瞪了她一眼,难道还要让郎主自己动手不成,即刻从她接过帕子。阿素望见李容渊手上的白纱,知道自己又粗心,只得默默退在一旁,让饮澜上前伺候。

阿素站在角落望着李容渊颀长的身影,百无聊赖拽着裙头上的丝绦,等着他出门自己好回屋去,然而他却未换朝服,只着一身常服,以玉带束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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