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态度,已经由从最初的试探考较,完全变成了老老实实求人办事的样子,江灼倒觉得这个沈谦不像他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那样讨厌,说道:“沈总客气了,你先讲,我尽力而为。”
沈谦说,他这个同样的梦从周美娥去世之后每个月都会反复做上个三五次,这么多年下来,几乎梦中的每一个小细节他都已经烂熟于心。
那个梦境最早出现的时候,是周美娥头七的那天。沈谦因为母亲的丧事筋疲力竭,睡的很早,迷迷糊糊的又一次回到了周美娥去世的那间房子里。
房中依然是他们这一起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三个人,周美娥、沈子琛和沈谦自己。
在梦里,沈谦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母亲已经去世的这个事实。当时正是盛夏,四周的窗户开着,有风涌入,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花香,他站在窗前,能看见楼下行人往来,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沈谦转过身来,跟周美娥说道:“妈妈,你带我出去玩。”
他的口气很不客气,但平时对儿子很严格的周美娥微笑起来,领着沈谦和沈子琛下楼来到了街上。街道上的车人多,人也很多,每个人都穿着一种靛蓝色的老式服装,笑容满面地交谈着,然后分头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如果仔细打量,还会发现他们脸上的笑容都如出一辙,仿佛连唇角勾出来的弧度都一模一样。这种服装,这种表情,与周围繁华的都市环境格格不入。
这时候,一名中年妇女推着辆小板车走过来。那女人很瘦,乍一看长的有点像耗子,她的板车上面摆着各种小零食,沈子琛闹着要吃,在板车上挑了一袋白糖。
打开糖袋之后,他又把白糖递过去,让周美娥先吃。周美娥像是很高兴,脸上也露出了跟街头行人一模一样的笑容,身上的衣服也随之变成靛蓝色。她拿起糖袋,就要往自己的嘴里倒。
沈谦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心里面很生气、很嫉妒,于是冲上去将那袋白糖抢过来,扔在地上狠狠地用脚踩。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场景忽然就变了,三个人站在一块墓地上,旁边所有的房屋行人都变成了一个个的墓碑,远处隐隐传来出殡时吹奏的那种唢呐声。
紧接着,一支送葬的队伍从声音向着他们走来,中间簇拥着一个大棺材,而口中喊的,竟然是周美娥的名字。
那种带着奇怪微颤的声音夹杂在风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沈谦浑身发抖,冲上前去,结果骤然发现,那只送葬队伍当中的所有人,长的竟然都是——他的脸!
然后沈谦就惊醒了。
在这种环境下讲他的故事格外有气氛,周围人少,光线又暗,沈谦自己讲着讲着,都觉得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诡异而荒凉的坟地之中,被无数个长着与自己相同面孔的人包围。
多年来,那梦境从来没有远离过他,带着当年难解的悔恨与血色的过往,在深夜的床脚半隐半现,露出半边幽微的笑意。
午夜梦回睁开双眼,他总是疑心自己已经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