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奉天城春暖花开前的最后一场雪,春寒料峭之意,在此时体现得尤为尽致淋漓。
厉北岩怕寒,他的院子不仅烧着地龙,每间屋子里还都有炭火持续地供着。饶是如此,他的腿在这个季节,也是难免疼痛。大太太胡氏近日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药方,说是以天山上的雪水加上波斯国生长的藏红花一起熬制以后,炼成蜜丸,辅以春蚕的白蛹、夏蝉的金蜕、秋燕的血盏一起,再度回炉熬成汤药,连服七七四十九天,再顽固的腿疾也能药到病除。
厉北岩本是不信这样毫无科学根据的偏方,但母亲苦心一片,叫他委实难以拒绝。更何况胡氏日日亲自把药送到他的面前,无论是否有用,他都只能眉头不皱一下地一气儿灌下。
那药喝进他的嘴里,却苦在胡氏的心里。忍辱负重、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下半生只能坐在轮椅上度过,任是她如何心胸豁达,也依旧没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有时甚至在想,若是当初带着这腹中的孩子,与那男人一起赴了黄泉,也许他们母子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在这冷冰冰的帅府中,如履薄冰地过着尔虞我诈的日子。
她与厉震霆夫妻几十年,她没有一刻爱上过他。她清楚,他娶她,是看中了她家的势力和背景。而她嫁他,是为了腹中那个见不得光的孩子。哪怕她当初只是一个心性单纯的富家小姐,在嫁给厉震霆以后,她可以为了这个孩子谋划一切。因为她知道,只有在这府中夺得最大的权力,人言就会变得不再可畏。她是这么做的,却没想到,有一天,报应会降临在这个孩子的身上。
她伸出手,轻轻地揉按着厉北岩那双已经残废的双腿,眼角的细纹便被泪水洇湿了。
“孩子啊,是母亲对不住你,没能将你照顾好……”
厉北岩握住胡氏的手,浅浅地笑道:“母亲,为何又说这样的话?母亲送来的药,儿子日日喝着。近些日子觉得,膝盖处热乎乎的,想是这药当真有用,您该高兴才是。”
胡氏眼里含着泪,欣慰地点点头,“我知道,好孩子。要是你杨叔还在就好了,我也不用担心你一个人承下所有的事。还有紫嫣,那个不争气的……”
胡氏无奈的叹息,心中还带着难以消减的恨意。
厉北岩那张极少阴沉的脸,此时也如同布满了乌云。他握着胡氏的那双手,不由得攥紧,像是在安慰母亲,也像是在给自己下定决心,“我知道,母亲。接下来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
母子俩能读懂彼此的心思,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可以回头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