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君赫点了点头,看着昏暗的前方。树影映到车前窗上,摇摇晃晃,不远的街道上,车辆飞驰的声音清晰可闻。片刻后,汤君赫声音很轻地说:“你杀过很多人,那现在能不能放过我啊?”
汤君赫感觉到杨煊转头朝他看过来,但他不敢看向杨煊了,他可以想到杨煊的样子,皱着眉,目光锐利,让他无处遁形。
他的脸偏向一侧车窗,垂着眼,语速很慢地说:“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可以独立做主刀,有个对我很好的老师,薛主任,你也看到了。也有朋友了,偶尔会来看我,医院的同事也对我很好,比当年的同学对我好多了。只有一点不太好,汤小年得了很重的病,快要死了。”汤君赫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你不必觉得对我愧疚。我……我现在过得很好,没有必要给自己找其他的不痛快。”
汤君赫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说过这么长的话,全部的话说完,他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多少,反而胸口被什么堵住了,让他呼吸不畅。
过了好一会儿,杨煊说:“你是希望我不要再来打扰你的生活。”
一针见血。汤君赫想,他绕了那么大的弯子,只希望能留下一丁点回旋的余地,可是杨煊一开口,就把那个出口堵死了。
汤君赫说不出话,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后,杨煊说:“我知道了。”
第九十三章
凌晨三点,汤君赫在黑夜中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一团黑暗看了半晌。
他的身体内部犹如有一根绷紧的弦,被两头的力量拉扯着,似乎再绷得更紧一些,这根弦就会彻底崩断,可是他却不知道如何让自己放松下来。
也许烟会有些作用?毕竟上次在车上,一支烟还没抽完,他就已经睡着了。他下了床,从储物柜里翻出半包烟,点着了,坐在窗台边抽起来。
窗外的马路上静悄悄的,间或有一两辆车疾驰而过。一支烟抽完了,他却还是毫无困意。
汤君赫捻灭了烟,把手里的那半包烟扔回茶几上。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那晚在杨煊的车里睡着,其实跟尼古丁并无关系?
也许应该换个环境,汤君赫看着窗外想,可是汤小年病重如此,他又能逃到哪去?
真是退无可退,完全无解。
之后的一天,汤君赫夜晚当值,傍晚时急诊送来一名患者,因车祸被路边施工的铁杆穿透右胸,当下各科室紧急联动,经过三小时的手术终于有惊无险地将病人抢救过来。
下了手术台已近晚上九点,他到旁边的休息室接了一杯水,喝了几口后,捏着杯柄走到窗边,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医院大门的位置。
以往杨煊会将车暂时停在大门旁边,但今晚却并没有车停在那里。
或许杨煊知道自己今晚值班,汤君赫想,毕竟几天前他到医院拆线时,他曾经跟他说过晚上要值班。
第二天晚上,汤君赫做完医院的事情,按照以往的时间下了班,快要走到大门口时,看到往常的那个位置上,停放着一辆轿车,不是杨煊常开的那辆suv。
在经过那辆车时,他忍不住朝敞开的车窗看了一眼,那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并不是杨煊。
那一刻涌上心头的失落感让汤君赫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那些话是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的,说话的目的也很明确,如今目的达到了,为什么却还要抱着隐隐的期待?
也许就这样了。燕城这样大,承载着上千万人口,医院和警局又隔得这样远,如果不是刻意想要见面的话,谁也偶遇不了谁。
人来人去,潮来潮往,下一个十年很快就会过去了。最难捱的十年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警局的人打电话过来,让他这几天晚上小心一些。“如果出医院时有遇到可疑情况,一定要及时联系我们。”
“抓捕行动快开始了吗?”汤君赫问。
“已经开始了,我们在医院和你住的小区内都布置了警力,下一次他再露面,不出意外就会被捉拿归案了。”
“那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只需要警惕一点,再小心一点就够了,尤其是在医院和小区内,抓捕过程很可能在这两个地方进行,环境越封闭,成功率就会越高。”
“我知道了。”汤君赫说。挂了电话后,他给这个电话号码设置了快捷按键,又将手机设置成静音模式,然后收起手机,带着两个实习医生去病房区查房。
***
因为杨煊的档案还没有正式转入燕城警局,c组只能向上面申请了一个顾问的名额,让杨煊参与到这起抓捕计划之中。
“张楷那天进入医院很大概率是想实施犯罪行为,出来时碰见汤医生是个意外,情急之下拿出了随身带着的刀,但因为当时旁边站着保安,只能临时改变主意。”进行案情分析的尤欣说,“罪犯之前有些失去耐心了,有进入医院实施犯罪的打算,不过这两天,计划好像又变回去了。毕竟医院里面人太多,选择这样的环境进行犯罪,失败的几率太大。”
“所以,我们现在隐在暗处是对的,一旦张楷开始警惕,从而改变主意,就像那天下午,如果不是汤医生恰好不在,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尤欣说完,转过脸看着杨煊,“这样非但不能保护他,反而会将他至于更危险的境地。”
杨煊并不看她,眼睛落在屏幕的资料图上:“看我干什么,我已经答应过方案实施之前不会去接他,这种搅乱方案实施的事情,你觉得我会做?”
尤欣耸了耸肩:“毕竟是您亲弟弟,关心则乱嘛。”
“你们不是提醒过他要小心一点?”
“是啊,”旁边的钱磊接话道,“但汤医生不愧是做医生的,心理素质杠杠的,我跟他说什么,他都一副不吃惊的样子。煊哥,你家是不是祖传胆儿大的基因啊?”
“如果是遗传,小时候就不会怕黑了。”杨煊淡淡道。
“嚯,小时候怕黑,那这胆子是怎么练出来的?”
杨煊看向另一个屏幕上显示出的小区环境图:“被逼出来的,以前被一个恋童癖跟踪过六年。”
“六年?跟踪一个小孩儿?”尤欣有些惊讶道,“你们当时不是一起上下学吗?”
“那时候不是。先讨论案子吧,这个地方对于楼道口是盲区,到时候可以安排一个人。”杨煊的手握上桌面中间的无线鼠标,在小区的某个拐角处画了个叉。
“对,目前的情况是医院安排了八个人,小区这边安排了五个,还有三个机动人员以防万一。如果罪犯中途出现,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暂且不会行动。毕竟在马路上进行抓捕,不仅会引起恐慌,容易引发交通事故,罪犯逃脱的几率也比较大。”
“小区这边安排的人比较少,主要是考虑到环境比较密闭,而且已经跟安保人员进行了沟通,煊哥,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们打算让你在小区这边守着。”
“可以,”杨煊点了下头说,“没什么大碍。”
在杨煊来医院的那几晚,一直躲在暗处跟踪的那人似乎消失了,除了汤君赫去看心理医生的那个下午。而在杨煊消失的几天后,那人又出现了。
那晚汤君赫步行回家,进入小区时需要刷门禁卡,他走到门口时,恰好有人在他前面刷卡,他便跟在后面进入。小区的安保大多时候形同虚设,尾随进入的情况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