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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你开开门啊!您已经不进水米足足五日了!您就把门打开,吃些东西吧,再这样下去,您非把身子熬垮不可啊!您说说,不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您有这样的才能与家世,要什么女人没有啊,何苦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置喙她?!赶紧滚!否则我拔了你舌头!”
久久闭门不出的男人终于有了动静,一声怒斥冲出门扉,吓得门外侍官险些将手中的碗碟打碎。
侍官如芒在背,不敢多言,可又无法交差,只好在廊下逡巡,少顷,一鹤发童颜的老者沉着脸朝此处走来,侍官见了,忙毕恭毕敬地拜见。
老者的须髯因嘴唇抽搐而颤抖,他抬头看了一眼门上写着“月恒居”的红木匾额,沟壑丛生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在沉默良久后说了这么一句:
“去请二郎真君。”
……
辰时一刻,真君神殿,西南角的园子前日夜里才定了名,叫——无岁不逢春。大门上的匾额髹朱漆,贴金箔,崭新富丽,门前有一汪活水形成河流,上飞拱桥一座,进门后穿过亭榭楼台,游廊曲折道途难寻,园路荫凉遮蔽日辉,但在不分四季的天庭也无太大作用,只作景致观赏而已,园子里的侍女侍官皆已早早起身劳作,见到来人纷纷放下手上的活计行礼。
珠串被行走的动作带起,摇摆、轻晃,叮当作响,清脆如篁竹碰撞。
主人居——绸缪院。
李壮正满头大汗地在房门前盘桓,待看到杨戬时,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窜到了天灵盖,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石阶,心道玉帝老儿今日废话怎么变少了,才过辰时便放他们下了朝,沉香还在里面呼呼大睡呢,她该怎么跟这活阎王解释?
杨戬对此心知肚明,也没为难她,只是绕过她一路往前,步伐稳健地靠近屋室,淡问道:“还未起?”
李壮干笑了两声,道:“小孩子觉大,不像咱们老年人觉少,几个月不合眼都生龙活虎的,你稍微体谅体谅吧,他昨儿个可被您那份课目时程录吓得不轻,哭到半夜才睡着。”
“若他明日再犯懒赖床,你便直接把他提到我面前,莫要再轻纵,否则唯你是问。”杨戬不吃这套,直截了当道。
李壮连连点头,心却逐渐安定下来,甚至有莫名其妙的平衡感,原来他对自己亲外甥也如此苛刻,舒服了,以后尽量少骂他吧,这年头一视同仁连自家孩子也一棒子敲死的上司可不多见了。
杨戬走到檐下,叩门三声无人应,他并不过多等候,下一刻便推门而入,屋中绢帘共覆卷帘身,再强烈的光线照射进来也比霁华柔和,帏幔虚掩着,榻上隆起一个不高的弧度,仔细听来,还有均匀的呼吸声在室内回荡。
杨戬本来还算恼火,想着势必要惩戒他一番,万不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怠惰因循,总拿他的话当耳旁风。是故他拨开帐子坐到床边,欲将人唤醒,可见榻上人残泪挂腮,嘴巴紧抿脸颊颤动的模样,脾气顿时又被削磨殆尽,他情不自禁展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沉香的头发,柔软乌黑的长发从掌心滑过,像是在摸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他第一次触碰到他的头发是在八年前,三伏天的微风裹着热浪与发梢气势汹汹地刮蹭手背,可他却仿佛摸到了一棵青涩小苗的头冠,如今这棵树苗经历过风雨的洗礼,已然高比苍天。
有时候狐假虎威,有时候又能为他遮风挡雨。
可他是何时湮灭了对他的恨,又是何时不计前嫌,在千帆过尽后仍然愿意与他和平相处?是因为当初在昆仑山上骤然生出的愧疚,还是因为纯粹的孺慕之爱?
舅舅不想要你的愧疚。
他思绪万千,回过神后便想把沉香喊醒,余光却在这时瞥到一抹白色,转过视线看去,只见枕下压了一团白色布料,他并未多想,以为是沉香的亵衣或者亵裤,便随手抽出了一截,但抽出的越多就越能看出这并非成衣,只是简单裁成了一片宽大的方布而已。杨戬将其放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阵,心生疑窦,却不曾多言,末了不动声色地塞回枕下,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一来二去,沉香熟睡的状态被打破,他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在身体的一阵抽搐中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入目帏幔摇曳,一个朦胧的身影若隐若现,沉香的哈欠被吓得堵了回去,憋进嗓子眼儿里逼得他打了个嗝,这一遭可真是让他提神醒脑,本来还迷迷糊糊头晕脑胀,现下倒是神清气爽,半点困意都没了。
沉香却仍是不信邪,以为自己在做噩梦,便悄无声息地把被子拉上去,又偷偷摸摸地露出一只眼睛,杨戬眉眼含笑,却面容严肃,唯一不变的是与方才一样近在眼前。
“舅舅有那么可怕吗?嗯?”杨戬笑问,沉香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明知故问。沉香咕哝了这么一句。
杨戬听得清楚,抬手照着沉香的脑壳来了一下。
沉香吃痛,忙抱住脑袋,撇撇嘴不满道:“舅舅,您下回不要随便进我房间,等我允许了您才能进来。”
', ' ')('杨戬被他气笑了,“你赖床,还怪舅舅进你房间?”
“那……这不一样嘛,万一我没穿……”沉香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有些不知所措地红了耳根。
杨戬见状若有所思,少顷,温声软语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是舅舅莽撞了,往后若无沉香的准许,舅舅定不会贸然闯入沉香的房间,可好?”杨戬卑躬屈膝,坏心眼儿地逗他,旋即故作冥思苦想道:“是舅舅不好,惹沉香不高兴了,舅舅该如何向沉香赔罪?”
沉香眼前一亮,刚想说不如给他几百几千年的假期,放他去凡间自生自灭,还没等他开口,就见杨戬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只珠串,半是从容半是笨拙地塞到了他手中,像是生怕他不想要似的。
清甜的气味钻入鼻尖,沉香认得这珠串的材料,与他名字相同,即沉香木,其纹理密集,纵使打磨成珠子也清晰可见,若是仔细看的话,便能看到每颗珠子上都刻了一个字,字迹两侧又各雕了朵青莲花,只是沉香木质地坚硬,油脂饱满,内里并不均匀,里外油脂走向不易拿捏,因此极难雕刻,饶是张鲁二班这样天上地下一骑绝尘的能工巧匠也要费好一番工夫,就更别说杨戬了,不过虽说样式并不是无可挑剔的精美,但一笔一画皆深刻细致,足见雕刻者的用心。
沉香将它放在手里转了转,连着看了几个字便明白了杨戬在上面刻的是何词文。这是李鼐的《鹧鸪天》,通篇有字五十又五:
“种得门阑五福全,常珍初喜庆华筵,王环醉拍春衫舞,今见康强九九年。神爽朗,骨清坚,壶天日月旧因缘。从今把定春风笑,且作人间长寿仙。”
尾端缀着块莹润饱满的白玉扣,上有仙鹤祥云、金菊吐蕊,沉香倒能认得出这是鹤,就是被刻得像鸡。
说不忐忑是假的,好比数年前他在刘家村河畔,送了沉香第一份生辰礼的时候,也是迫不及待地率先将长命锁挂在他的脖颈上,怕递过去他不会接,怕他接了却不喜欢,怕他虽然喜欢但不会立即戴上,所幸他破涕为笑,又变得明媚雀跃,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提到这事他就来火,居然还问他这长命锁可是金子做的,难不成他舅舅还会拿赝品诓他不成?这小浑蛋。
也是个小财迷。
杨戬听他叽哩咕噜地念珠子上的词文,忍俊不禁道:“及冠贺礼,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沉香把珠串往手腕上绕了三圈,扭动胳膊令其摇出悦耳声响,兴高采烈道:“谢谢舅舅,我会天天戴着的!”
杨戬慢条斯理地摩挲那颗垂挂在珠串上的白玉扣,笑意不减,却让人觉得他话中有话,“舅舅送你的东西,最好一刻也不要摘下。”
“嗯嗯嗯!”
“好了,还要不要继续睡了?”杨戬道。
“好啊好啊!”
杨戬无奈,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吃早饭了?”
沉香嘟囔道:“睡醒了一并吃午饭,还省了一顿饭呢。”
“得寸进尺。”杨戬毫不留情地照着他额头来了个脑瓜嘣儿,“你还学上精打细算了,反正你若有一顿不吃,下一顿便要补全上一顿的量,有什么区别?”
沉香被他揶揄得面红耳赤,“哎呀这不一样嘛。”
杨戬笑着叹了口气,不知自己上辈子是捅破了天还是凿穿了地,这辈子摊上这么个祖宗,不过人是他上赶着请的,罪也是他上赶着受的,虽说头疼,但也是其次,乐在其中倒是真的。他将沉香的头发拨到背后,道:“再睡会儿吧,明日你必须按时起床依照课程录学习,自觉一些,不要让舅舅操心,今天……便算了吧。”
“哦……好吧。”沉香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旋即便眼皮子打架,沉沉昏睡过去。
不知怎的,明知杨戬陪在他身边,他却睡得更安心,不会辗转反侧,亦不会呓语多梦。
杨戬伴在他身侧,隔着衾被轻轻拍打他的肚子或者肩膀,他歪过头,笑着端量沉香,睡相娇憨,两腮鼓鼓,鼾声震天,肚皮软得像面团,再不常常练功,上面的肌肉恐怕都要化成一整块了,杨戬脑中陡然冒出一只小香猪窝在被子里打呼噜的画面,忍不住喷笑出声,害得沉香不满地哼唧两句,随后便拧着眉头翻过身,拿屁股把他的腿顶下了床。
李壮在门外无所事事地踱步,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还不见人出来,以为杨戬也在里面睡上回笼觉了。
她才要扒开门缝偷看,那边哮天犬便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说是与迢国族长派人来请杨戬前去叙旧,杨戬虽说不太耐烦,但不知为何还是应下了。沉香也已经醒来,缠着杨戬要跟他一起去,表面上说是离不开他,实际上就是贪玩儿,不想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罢了,杨戬也不戳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带着他一起动身。
与迢国,大荒之南最尾端,矗立神山一座,共绵延八百余里,山巅瑞兽纵横驰,绚烂仙气腾霄汉,东隅湖波碎金流,西屿玉树果实繁。有一上古神族深居此山,其名——木鸟,有人首鸟身,爪似雉鸡尾似孔雀,死后心脏化作乔木,或随波逐流,或迎风而立,
', ' ')('该族王姓——姞,现任族长姞璩,已继位二百余年。
王城外族长及其家眷亲迎,排场倒是够气派,只是沉香见杨戬不胜其烦,还要顾念礼数给几分薄面,不由觉得奇怪,再移开视线看那姞璩,白发苍苍,髭须如霜,容如八旬老者,其目如炬,锐利毒辣,颇具老谋深算之态,且周身仙气缭绕,观之法力亦非浅薄之辈。可他态度略显倨傲,不咸不淡地朝杨戬施了一礼后,紧接着又白了他一眼,领着一大帮人走在他们前面,虽是带路,却又不与他交谈。
“哎呀——这老头儿什么态度?”沉香的无名火“蹭!”一下窜上来,挺起胸膛抻长脖子就要上前评理,被杨戬反手扣了回来。
杨戬脸上的阴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忍着笑道:“不可无礼。”
“哦……”沉香表面敷衍,私下里却与哮天犬窃窃私语,“哮天犬叔叔,不是说与迢族长请舅舅来是为了叙旧吗?我怎么觉得他俩好像有仇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以前也没听舅舅提过这边的人和事啊。”
哮天犬防着杨戬,小声道:“云华仙子你知道吧?”
沉香点头:“知道啊,外祖母,娘和舅舅都跟我说过。”
他继续道:“云华仙子生前与姞璩的祖母公羊翡是金兰之交,公羊翡嫁到与迢后,日子过得是如履薄冰,幸得云华仙子接济才不至于丧了命,后来公羊翡奉命上战场,云华仙子暗中襄助,与她更成了生死之交,二人感情甚好,直到仙子亡故,公羊翡为她守灵十年,现在还斋戒着呢,素日里姞璩都称主人为二叔,你别看他长得老,其实还不到八百岁,主人都能把他生出来。不过仙子驾鹤西去之时主人年纪也不大,跟公羊翡没见过几次,二人皆是因为仙子而爱屋及乌罢了,实则关系并不算亲厚,甚至与迢这些年见主人风头无两,还心生畏惧,比起往日,更加恭敬了。”
沉香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哪儿恭敬了?”
“只是姞璩一人对主人心怀不满罢了,你听我说完嘛。”哮天犬滔滔不绝道:“坏就坏在姞璩的小儿子身上了,这人是个死脑筋,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早些年跟主人手底下一个草头神私定终身,但是姞璩嫌人家是妖怪,死活不同意,主人也劝那草头神与她这与迢情郎断了来往,她性格执拗就是不听,姞璩这小儿子打小懦弱到大,对他父母唯命是从,没想到竟也是个硬骨头,被姞璩用家法打得半死不活也不愿意与她一刀两断,最后主人力排众议促成了他俩的姻缘,加上公羊翡也十分赞成,姞璩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谁承想大婚前一天,新娘扔下一封书信就逃跑了,信上的话伤人得很,后面的事你也能猜到了。”
沉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情缘,她为何说弃就弃?”
“那谁能知道?其实这人本来就不老实,主人清楚她是什么德性,本以为她就此收了心,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其实咱们也不是山中人,怎能知这山路有几条,山花有几朵呢。”沉香笑嘻嘻道,旋即又问:“所以姞璩这小儿子因为此事一蹶不振,他每每请舅舅过来,是为了让他帮忙劝解一二?”
哮天犬点头:“差不多吧,这孩子顾念着主人从前的恩情,总是要听他说两句的,但没过两天又打回原形了,闹绝食、跳河、割腕,什么他都干过。”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啊,这法子治标不治本,这姞璩把舅舅当什么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沉香不满道,尔后想起一桩事,又问:“那他家里人是什么态度?”
哮天犬:“那肯定是极力劝阻啊,你这不是废话嘛。”
沉香没再多问,摩挲下巴若有所思。
杨戬瞥了二人一眼,道:“你们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听得见。”
闻言,沉香和哮天犬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中带着尴尬的笑容。
少顷,一行人已经来至姞璩的幼子——姞楚的卧房前,姞楚闭门谢客,服侍他的人也被拒之门外,柱础旁还搁着早已凉透的饭菜,姞璩朝里面道杨戬来探望,姞楚都不放人进屋。
沉香一瞧他舅舅的脸色,都知道他大抵很看不上这个叫姞楚的公子。
沉香眉梢一挑计上心头,笑着朝姞璩拱手作揖道:“姞族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在下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绝不会让令郎再这样颓废下去,您不如让在下一试?”
姞璩一愣,这才注意到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跟在杨戬身侧的沉香,第一眼便没什么好感,因为他身上有他最讨厌的机灵劲儿,但他年纪轻轻便夸下这等海口,倒是让他有了兴趣:“此话当真?”
“沉香。”杨戬蹙眉,难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他:“不要胡闹。哮天犬,送沉香回天庭。”
沉香抱住杨戬的胳膊晃了晃,“舅舅舅舅,您让我试试嘛,要是劝成了,您以后不就不用在百忙之中还抽空来这么远的地方了。”
这话倒像在给姞璩上眼药,但见他果然略显不自在地咳嗽了声。
杨戬脸色很不好,但架不住沉香软磨硬泡,加上公羊翡身边的侍女来请杨戬去前殿
', ' ')('小聚,他便渐渐松了口,只是在临走前附在沉香耳边低声道:“姞楚若对你不敬,不必瞻前顾后,直接打,他在你手上过不了三招。”
“舅舅,您这不是得罪人嘛。”
话音未落,脑袋就挨了一扇子,蜻蜓点水一般,不疼。杨戬没好气道:“不要委屈自己。”
俄尔,众人离去,既然无法推门而入,沉香便化作一道仙气从门缝穿了进去,室内与室外当真是天差地别,室外天光大亮,室内昏暗无光,但依稀可见屋中陈设华丽,空间也宽敞,绕过堂屋与暖阁,沉香来到里屋,仰头见三尺白绫挂在房梁,一青衫公子脚踩太师椅,双目垂泪,手握白绫,慷慨赴死。
沉香镇定自如地扫了他两眼,随后若无其事地坐到案几旁,端起杯盏细呷了口茶水,又拿起手边的瓜子吃了起来。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姞楚的注意,他被沉香的贸然闯入吓到,暂时放弃伤春悲秋,警惕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你谁啊?凭什么坐我的椅子,喝我的茶,还……嗑我的瓜子?!”
“呸……”沉香吐出瓜子壳,紧接着又咬开一颗,道:“寻死之人皆是心无旁骛的,你管我做什么?反正你都快与世长辞了,就算我睡你的床也跟你没关系了,怎么,你还想让我把这些身外之物烧给你啊?我报酬很高的,你付不起。”
姞楚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他有什么旁的本事,但有一点他一眼即能看破,那便是这厮气人的本事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三界之内无出其右,他自尽的心思也被磨了大半,只剩一肚子的火,“你他妈到底是谁啊?”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沉香拍去手上的瓜子屑,起身朝他行了个大礼,“在下无名小卒,刘沉香。”
姞楚略一思索,旋即反应过来,神情又变得落寞,不复方才的盛气凌人:“原来是真君的外甥,久仰大名,想必是同真君一道来的吧。正好,等我死了,你帮我转告真君,承蒙他不嫌弃,这些年对我一直颇为照顾,姞楚心如死灰,无法报答他了。”
“我还以为你的活动范围只在这置锥之地,原来对外界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啊。”沉香又大大咧咧地坐了回去,道:“省省吧,你要想死早就死了,想死还不简单,需要拖到现在?想死快死,正好我在这里,还能及时喊人来给你收尸。只是你可是仙体,光是咽气还不够,我有个法子能让你死得更彻底,想不想听?”
他明摆着是在嘲讽,姞楚若再说一句愿闻其详,那当真是脑子进屎了。
姞楚涨红了脸,“刘公子,我都是将死之人了,你就嘴上留情吧!”
“唉……”沉香叹了口气,“小公子,你以为你寻死觅活是在跟你爹反抗?你的未婚妻不告而别不是因为你爹,更不是因为我舅舅,而是因为你。”
姞楚心口一震,神色霎那间变得恍惚。
“你与那姑娘年少情深,想必也是海誓山盟,至死不渝,说过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之语,也曾共赴鹊桥,黄昏相约。但情意易留,厮守难久,你自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却也囿于父亲的严苛,不得不在诸多大事上对他妥协,你的婚事若无我舅舅的介入,恐怕到最后你又要妥协。你应该想过带她私奔,可你离了与迢便一无是处,你难道要她陪你风餐露宿,日日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她还有被你父亲追杀的风险,你是与迢王族之子,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但她与你截然相反。况且与迢是你的母族,你的亲人待你无微不至,你为了一个情字萎靡不振,是为不孝,无法在父亲与妻子之前做出平衡,是为懦弱,几百岁的人了尚不能走出去另闯一番天地,是为无能。我只能说幸好她早早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否则恐要日日受你父亲的刁难。”沉香说话向来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姞楚其实心知肚明,只是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从没有人与他说实话,更无人将他的心剖开,血淋淋的一块肉就被这么剜去,又按下他的头颅让他去认清现实。他的心智忽然就崩溃了,竟嚎啕大哭起来,情绪起伏过大导致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踢倒椅子,脖子被白绫勾住,勒得青筋暴起,眼球外凸,他奋力挣扎着,连自己会法术的事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沉香赶忙化气为刃割断白绫,只听“砰!”地一声,姞楚摔在了地上,十分狼狈。
“哗——”沉香为姞楚倒上一杯茶,水雾袅袅,与姞楚的朦胧泪眼相得益彰,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床尾的屏风,颈项有道两三寸长的红痕,“我真的很爱她。”
不知为何,骂了他老半天,沉香却能体会到他的心情,“我从前也有位未婚妻,在谈婚论嫁前分道扬镳,她与那姑娘一样,是世人口中的妖精,但她却是我见过最纯真最善良的姑娘,可即便如此我爹也不赞成这门婚事,我反抗过,以为她仙逝后也想要殉情。当时年少轻狂,只想着风花雪月,忽略了许多事情,也忘记了我肩上背负的责任不仅仅是爱情那么简单。而且我与她之间有很多道永生永世都无法跨越的天堑,可你们不同。你现在没有你的母族就活不下去,如此便定会受人摆布,事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你还不振作
', ' ')('起来,想想你活这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谈别的,起码以后再遇到她的时候能让自己更有底气一些,问问她的苦衷和难处,说不定还能再续情缘,成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能成什么事?”
姞楚听了太多劝导和责骂,不是让他死心就是将过错推到他未过门的妻子身上,没有一句是他爱听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顺着他的心说。他垂下眼睑,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半晌,道:“我明白了。”
沉香一看事成,伪装出来的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瞬间消失,他一拍姞楚的肩膀,正色道:“想通了就好,那么现在,就跟我一起大声喊出那四个字吧。”
“什么?”姞楚跟不上他跳脱的思维,不明所以道。
“那当然是——”沉香拖长了尾音,气沉丹田胸腔发力,咆哮道:“我要吃饭!!!”
姞楚或许是头脑发热,竟听了他的话,也顾不上丢人,一声喊叫宛若天雷轰鸣:“我要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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