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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教堂两侧装饰用的银烛台亮起微弱的烛火,勉强让室内多了些光芒,特瑞西收起打火机。
我躺在宽长的坐席上,撑着脸昏昏欲睡,视野中,一缕黑发晃来晃去。
侦探向我走来,他脱下外衣披在我身上,琥珀色的眼睛打量着我。
“之前你说过,你是在入睡后来到这里的,那么现在你的状态是代表你即将回归现实世界吗?”
特瑞西外套下是整洁的白衬衫,他卷起袖子时,露出的肌肉完全不像一个侦探。
为什么会有属性点分配到体质上的聪明人?
我的思维在昏沉中发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问题。我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一只手,说道:“要牵我的手吗?或许和我存在身体接触,就能和我一起回去”
特瑞西把我的手塞回了外衣之下。
“我会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既然精神世界中存在着和现实世界相对应的象征,那么这里说不定能够印证我的一些想法。
你可要做好伤心的准备。
毕竟,我马上就要把你的儿子送进监狱了。”
温热的手盖住我眼前的光,耳边传来侦探轻声的言语。
“睡吧……”
我闭上眼,睡意朦胧,放任自己的精神从这个世界中抽离出去。
其实我停留在这里也挺好的,毕竟可以一直拖侦探后腿,亚尔维斯和那个不知名的幕后黑手真该谢谢我。
但离开这里也没什么。
是时候好好睡一觉了。
97.
或许是这里与现实世界产生了空间缝隙,在我返回途中,发生了一些变化。
沉重的眩晕感从灵魂上袭来,远方传来阵阵铃声,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连时光也会在这铃声中回溯。
往事重演在眼前。
“已经下课了,乔阙。”
耳边传来少年的轻声呼唤。
我以趴睡在课桌上的姿势醒来,眼前是简陋的教室。
乡野的学校,简单而普通,老旧的墙壁上全是涂鸦,桌椅上也到处是笔和刀的刻印。
叫醒了我的同桌见我半天不说话,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还好吗?昨天叔叔好像很生气,他不想让你去参加集会吗?”
作为我同桌的少年,有着青涩但英俊的长相,很讲究地穿着制式衣服,在众多学生中显得鹤立鸡群。
他是本地宗族陆家的嫡子——陆齐,如果不是外面的战乱,早就离开这个封闭的小镇了。
“什么集会?”我问道。
我已经忘记,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他可以说的上是我的竹马,这时候的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关系。
“上次老师叫你参加的那个聚会……真的没问题吗?”
陆齐小声询问,他是本地宗族里本家的嫡长子,从小被严格要求,表现关心的时候总是很克制,思虑再三。
这里只是记忆的片段,是过去的投影。这里面的人当然也不可能与现在的我发生互动,只能如同电影一样,走向既定的结局。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绕着教室走了一圈,发现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除了我不能触碰物体之外,和现实世界没什么差别。
年少的我仍旧坐在座位上,撑着下巴看着陆齐。幻影中的我面容尤带稚气,穿着被母亲耐心打理的衣服,头发被窗外的晨光照得温暖又顺和。
每个学生都望着他,神情既仰慕又畏惧,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乔阙这次的月考成绩又是满分,真厉害”
“毕竟是乔阙嘛。”
“无所不能的神~”
“上节课的老师真讨厌,明明知道乔阙在睡觉还讲话那么大声。”
学生们聊天或者打闹,快活而欢乐,如同其他正常的校园一样。
身着旧褂子的教师在外面招手,把乔阙叫了出去,他见到这位得意弟子,露出自豪的笑容,“乔阙,今天就拜托你了,大家都很期待你的演讲。”
说到这里,中年男教师犹豫再三,眼中带着一丝怜悯,还是继续说道:“你真的要参加下一次集会吗?这次你父亲不在,你还是多陪陪你母亲。”
“我会考虑您的建议的。”年少的我漫不经心地敷衍着。
而门缝边,正准备敲门的陆齐停住了手,沉默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听见了一切。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
我记忆中没有对于这件事并没有印象,怪不得以前陆齐在我被救出来后对我表现出莫大的愧疚。
原来他听见了。陆齐这种莫名其妙感情充沛的人,说不定会把错误都归咎到自己身上,然后深深地刻进脑海。
他一定很后悔没有阻止我参与那场聚会。
愧疚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在血液中刻下服从的烙印,在每日太阳升起时、在深深的夜晚中,反复回忆这件事,然后
', ' ')('沦为回忆的奴隶,以致于在精神世界中一幕幕地重演。
我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叫醒,然后站在门口偷听那场对话。
神情犹豫,惴惴不安。
他的表情一次比一次悲伤。
“可以别去参加集会吗?”他拦在‘我’面前,乞求着,道歉着。
“我很抱歉,请你不要理会我父亲的要求。我不会让他伤害你,宗族那边我去解释……”
啊,他说出来了。
与其说这是我的梦境,不如说这是陆齐的记忆片段,在他暗中操控里世界时,自己的精神也投影其中,导致里世界和现实的缝隙中出现了他的记忆。
回忆掺入了无尽的妄想,就此破灭。四周的环境开始褪色,然后崩塌。
昏暗的漩涡中,陆齐挣脱了时间的束缚。
这个本该如同露珠一样消散的倒影真切地把视线投射到我身上。
“我一定会拯救你的。”
天真的妄想。
98.
我和陆齐的交集要追溯到我的童年时期。
我的降生是父母爱情的奇迹。
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常常听见他们为我的一切而欢欣。
即使是政局混乱的年代,他们也竭力想要为我提供更好的条件,搬迁到了山峦之中的偏僻城镇里。
虽然这里的人口稀少,没有明确的政权管理,大部分都是宗族与乡土信仰,但如果所有人都像村人一般粗鲁又无知,自私又虚伪,那么人口少一些反而是这里的优点。
如果外面的世界也是这样的大人,那么父亲带着我们搬到这里岂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每次都要闷闷不乐好久呢?
年幼的我在不知道第几次暗中引导村人,把本地宗族针对我们家的坏主意打消掉后,都会这样疑问。
母亲是一个闺阁女子,嫁给父亲远迁外地已经是她做出的最激烈的自我抗争,她很容易听信别人的话语,身体虚弱,总是待在家中,对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可是当她用轻柔的声音为我念童谣时,我会忘记她的缺点。
我并不介意这样永久地生活下去,我笃定自己对于父母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样的时光在我将要年满十八岁时,戛然而止。
父亲实在忍受不了了。
或许是他发现了有越来越多的人每天跟在我身后,或许是他察觉到我在本地宗族权力中做的手脚。
或者说,他觉得我不正常。
他推开门逃走了。
母亲说,父亲是向往未知的冒险家,现在南北政局已经稳定,我也已经长大,他要去大河山川实现自己的梦想。
当时的我还无法冷静处理这种突发性事件,我感到恶心,不可置信,以及被背叛的作呕感。
然后随之而来的是新奇。
我也想要试试冒险这种事,是否真的如此快乐,因此开启了我的第一次主动谋划。
乡村集会中,本地宗庙的祭祀者总会不厌其烦地讲述无聊的神话故事,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变成温顺的羔羊,这种古老的信仰愚昧而黑暗,还总会使用粗糙的血祭手法。
父亲还在时,只参加了一次,就再也不感兴趣,并且反对我去观看。但他离开时,危险是那样的吸引着我。
我学不会匍匐在神像的脚下做奇怪的祈祷动作,即使要大肆地闹一场,我也选择用悠闲的方式。
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
集会即将开始了。
我站在镇子中央的槐树下,光线透过树叶的间隙撒在我的手上。
“啪——”
受冻的鸟雀落在地上。
它身上还沾着白雪,但那全身红褐色的羽翼看上去是那样温暖。
在凛冬,鸟雀的出现本就是一件少见的事。
它已经奄奄一息,用黝黑的眼眸静静地盯着我。
“嘿,乔阙,别碰那个死东西!”路过的村人这样唤道。
而我把它捧起来,它是那样的小巧,红褐色的羽翼柔软又细密,刚好两只手可以包裹住。
只是一个放开手掌的动作,它便从虚弱变得活泼,从我手中飞了出去。
“他复活了一只小鸟”
乡人这样暗中讨论着。
山麓地带的居民还带着封建时期的思想。以前颇为喜欢我的长辈与崇拜我的同龄人,或多或少都受此影响,这件事情传开后,伴随着成年后的魔性魅力,我在集会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庙祝毕恭毕敬地把权杖交给我,狂热的人群简直要把无知刻进眼睛里。
“这是神的恩赐!”他们这样说。
但陆齐从来都不会这样,他甚至非常生气。
作为和我一起长大的同龄人,他自认是我最好的朋友,总是把议论的人赶走,然后夸奖我的才能,把它比作闪耀的太阳。
他是宗族中的长子,性格高傲,家中长辈赐名“齐”,意为追求事事完美,务必做到
', ' ')('齐全周密。
追求完美的“齐”一直崇尚着追求不足的“阙”,命运总是带着玩笑感。
他气愤地赶走了来看热闹的人,完全不在乎风度了。
“真是的!这群疯子!”陆齐露出不屑的神情,对于其他人,他总是高傲的,但对我,他又是如此的平易近人,近乎仰慕。
“你这么厉害才不是因为神的恩赐”,他望着我的眼睛闪闪发光,颇为自豪且笃定地说:“乔阙本身就像太阳一样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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