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刚刚消肿的雨宫翠面上还残留有星点青紫,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在(除高杉晋助外的)所有人眼里都是需要多加照顾的小可怜。
松下村塾除了村民们的孩子,也收留了一些无处可去的流浪儿,晚上会让他们在这里留宿。
被捡来的坂田银时,以及背弃了原本的阶层、从讲武馆跑来的雨宫翠、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再加上另外三个乞丐出身的孩子,七个人每晚都睡在同一间房里,榻榻米上横七竖八地摆满了铺盖。
还好孩子们身量尚小,还都睡得下。即使是过去最娇生惯养的高杉,也没有吐露丝毫的抱怨之词。
如果说生活就像一碗刚出锅的白米饭,看似简朴乏味,细品之下却又令人回味的甜香——那么毫无疑问,高杉晋助就是这碗米饭上趴着的绿头苍蝇。
好巧不巧,高杉同学也是这么想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苍蝇变成了雨宫翠。
于是某天醒来之后,相看两厌的二人连眼神都不愿意给同屋的对方一个,迅速穿衣洗漱之后,就一人往左、一人往右,沉着脸在村塾的两个对角处等候着前来汇合的小伙伴。
稍迟一些的桂小太郎/坂田银时气喘吁吁地跟上来,说出口的台词也相差不多。
“大清早的,谁又招惹你了?”
那个答案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高杉晋助/雨宫翠清清喉咙,意外深长地拍了拍小伙伴的肩膀,拍得后者心头默默流下一滴冷汗。
“——我们的计划,是时候开始执行了。”
当天清晨的剑道练习,在自由切磋、寻找对手的环节中,其他学生和站在一旁的吉田松阳都敏锐地注意到,月前击败首席弟子坂田银时的高杉——那个紫发的小少爷,正手持木剑,目露凶光地朝着某道单薄的身影大步走去,显然准备发起挑战。
那个倒霉蛋,自然就是众所周知跟他合不来的雨宫翠。
在周围弟子的窃窃私语之中,被提醒了的雨宫翠转过身来,略带讶异地挑了挑眉。
这幅态度,显然是趁着人多,准备了什么骑虎难下的赌注给他。
不过自己这边还未发动,对方就先一步送上门来……从某种层面上说,这家伙和他还挺有默契?
而来势汹汹的高杉晋助瞥见对方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嘴角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笑容,顿觉把这个人赶出去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装淡定也是没用的!反正这场战斗你一定会输,即使不答应“输给我就离开村塾”的条件,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狼狈地击败,软弱如你,肯定也没脸待下去了吧?
距离雨宫翠还有一步之遥,他停下脚步,深深吸气,带着对敌手的基本尊敬,准备下达战书。
然而就在这时,某个意料之外的人物从斜刺里冲出,木刀嚣张地遥指他的脖子。
“高杉,我要挑战你!”
“不要以为赢了一时大意的阿银你就是no.1了,别忘了那之前我赢过你多少次!快来打一场,就算你昨天晚上土下座哭着求了我,阿银我也不会放水的!”
“……谁求你了啊!!”
咆哮完之后,高杉晋助试着把这个讨人厌的天然卷扒拉开,继续完成自己的赶人计划。然而后者像不倒翁一样灵活地躲着他的手,时不时凑上前来,观察他的表情之后,满脸认真地长吁短叹。
“害怕了啊,果然害怕了啊~不敢再答应呢,满脸都是心虚呢——看来上次切磋途中阿银突然腹中剧痛,果然是高杉你个卑鄙小人在水里放了○药!”
周围同学逐渐变味的眼神让高杉晋助意识到,如果他再一味避战,某个恬不知耻的银发天然卷糊到他脸上的罪名,就相当于被变相落实。
这种有损武士荣耀的事,他绝对不能容忍!
于是,朝边上揣手看戏的雨宫翠怒瞪一眼,高杉晋助含恨吐气,终于把注意力全然投注到了眼前的劲敌身上。
“我,高杉晋助,接受你的挑战——尽管来吧,银时!!”
学生们都不由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这场即将上演的复仇之战。而道场的边缘,同样被那两人吸引了目光的雨宫翠,肩膀上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他缓缓回头,映入眼帘的小少年并不陌生。
敛着暗光的黑发在脑后束成马尾,额前留着两鬓略长的齐刘海,皮肤偏白,相貌温婉端正,颇为亮眼。
由于还没长开,乍一看仿佛哪家的贵女。
但这孩子本身并不带丝毫女气,细看之下,倒是有些超越年龄的平静意味,足以让人忽略这幅皮囊。
“桂小太郎。”
雨宫翠叫出他的名字,倒也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慌乱神色,让后者深深看了他一眼,“找我有事吗?”
桂斟酌言辞,半晌才慢慢道:“你……变了很多。”
雨宫翠靠在道馆的墙壁上,看着人群的中心打得你来我往,嘴上淡淡地接着话。
“高杉可不这么觉得。在你心中,以前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
既然正主这么问了,桂小太郎也不做掩饰,思考之后毫无粉饰地说了出来。
“因为懦弱怕事而被针对,尽力依附着高杉的可怜虫?”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雨宫翠的嘴角还是抽搐了一下。
……这破系统安排的什么背景身份,我拉个路人过来从头刷起都更简单!!
围观战圈的学生们发出一阵阵惊呼,而墙角两人的谈话却陷入了异样的沉默。
雨宫翠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握着木刀的苍白指节,知道这个关节糊弄不过去的话,桂小太郎的心里必定会留下一份难解的疑惑——对方是高杉的好友,这并不是好事。
桂的好奇心在时时刻刻膨胀。
眼看气氛酝酿得已经足够,雨宫翠妥协地叹一口气,略带嘶哑地开了口。
“我……从小就只有高杉一个朋友。”
“我现在知道了他是如何想的,你不必再开口。但是、那时候,对我来说,我只是希望唯一的玩伴留在身边而已。”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是他打跑了欺负我的小鬼?总之就是那种剧目,记不清了。”
“虽然我自己也有应对的法子,但是被人关心,被人重视,感觉很不错不是吗?”
“所以,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尽力重复……那一天。”
对被拯救者来说或许是奇迹,但对拯救者来说,反复上演的重复剧目只会招致厌烦。
雨宫翠那边还在思考着这套逻辑是否足够通顺,而旁边的桂小太郎已经惊愕地直起身来,投过来的眼神相当难以置信。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一样,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同袍。
及耳的柔顺短发散落下来,幽深的黑眸如同深潭,几乎无法反光。虽然气息依旧偏冷,脸上的表情也写着生人勿进,但与几年前初次相识相比,那副让人心中腻烦的畏缩神态早就一扫而空,漠然得像是换了个人。
“所以,”他咽了咽唾沫,喉咙有些发紧,“以前都是在演戏吗?!”
雨宫翠似笑非笑地扫过去一眼,桂小太郎下意识后仰,察觉这很丢脸之后又强行扳了回来。
“这怎么能叫演戏呢?”
明明是熟悉的脸,但略微凑近时,那些意味深长地说出口的话仿佛缭绕着森森鬼气,让自认心性超凡的桂小太郎后颈的汗毛都耸立了起来。
吸纳所有光线的黑眸与他对视,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可是真的被欺负了呀。”
他话音刚落,道场中心的战圈周围爆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欢呼,显然已经分出了胜负。
雨宫翠重新挺直身子,把注意力从桂身上移开,而后者颤巍巍吸了好大一口气,觉得直到今天,自己才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心里的鬼。
眼看对方往人群内走,显然准备就这么结束谈话,桂小太郎的胸口急促起伏两下,还是出于一直秉持的坦荡心态,叫了雨宫翠一声。
“你说的那些话,我会如实转告给高杉的!”
那人一手按在腰间木刀的刀柄上,毫不意外他会这么说,甚至还回头对他笑了笑。
“没关系,你去说呀。”促狭地挑了挑眉毛,“——看看他会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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