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学生们都走过,他发动车子,才答:“在听呢舅妈。”他在心里估算了下到家的距离,又说,“我这会儿正往家走,马上到了,都到十七中了。”
“你给你妈打电话了吗?”
“打了,打不通。”他蹙眉,有点古怪,“半小时之前我就在打了,一直打不通。也不知道她在干嘛,是不是昨晚看电视太晚了手机没电了放着没充。”
“说的也是,我昨天打了好几次也没打通。”钱雯芝思索着,“对了,川川,你爸呢?不在家?”
“去外地了。”
“……这个老许,”钱雯芝不悦,“都快退休了,一天天得瑟什么呢?”
“不知道,出差吧。事业单位嘛,事儿多。”
“当领导的就是不一样——你舅成天也事儿多,不过我不让他去——”
“他就只能派我去呗。”
许嘉川想起上回方长明指派自己去上海的事儿,笑着补充。
这方车子才驶入家属院,前门的挡车杆有些旧了,艰难地升起,又吱吱呀呀地落下,钱雯芝像是掌握了他动态似的,在那头问:“你家不搬吗?一直住在那头?你知不知那片污染特严重,你以后结婚也住那头?”
“搬吧。”他答得模棱两可,“我爸也说得等我结婚了。”
“你结婚这事儿有谱吗?”钱雯芝有些兴奋,“我看林蔚就不错啊,你俩不是一起长大的嘛,正好也熟。对,你舅跟我说昨晚他喊你去打球,林蔚也在?”
“在的。”
“你俩在一起了吗?”
他唇角泛起笑意,鼻音也带笑,“嗯。”
钱雯芝乐了,同他拉扯了些有的没的,一直扯到他们以后生子,许嘉川红了脸,赶紧打断,“这事儿还好早呢。”
“不早啦。你都27啦,得考虑了。你知道现在养个孩子多难吗?”说到这里,钱雯芝声音越来越小,许嘉川也沉默了,听她在那头犹豫了一下,说:“川川啊,我和你舅舅商量了,我们想去福利院领个孩子。”
“……”
他蓦地踩下刹车,心脏都被揪紧,难过得喘不上气。
钱雯芝和二舅方长明结婚这么多年,不是没有过孩子。
许嘉川也曾有过一个表弟,叫方谨言,小他三岁。一群表兄弟里,最是谨言开朗活泼,伶牙俐齿,不跟另一位表哥方行止亲近,倒是总攀着脾性相近的许嘉川喊哥哥,兄弟二人情同亲生。
十岁那年两家人一同出游,去山村采风。瓢泼大雨倾斜而下,一夜之间山间发了洪涝,谨言半夜就不知跑哪儿去了,自此失踪。
救援队前来搜不到,舅妈哭得丢了七魂六魄,一度难以振作。
大家都以为谨言死了,许嘉川认为,没找到尸体就不能轻易决断。
也许谨言福泽旺达,现今还在哪儿活得好好的。
可,的确再回不来了。
旁人都说方长明最疼许嘉川,把他当自己亲生孩子待,这一点上许嘉川没什么异议,就是别人总讽他是关系户,他也没意见。
从方长明联系了国外数一数二的医大随后安排他出国,到纳他一个资质平浅的医大毕业生进了远近闻名的三院产科,足以看出方长明对他的偏爱与器重。
这么多年来,方长明夫妻俩再没要孩子,但也没放弃寻找,早些年时隔一段时间就去那个村子周围打听,却都一无所获。
后来放弃了。
一来是夫妻俩从小就喜欢许嘉川,大半精神寄托他身上,这么多年,时时照料,对他寄予厚望,俨然把他当成了半个自家孩子待。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夫妻也没再提要孩子的事儿,许是恐怕想起来伤心,加之再要个孩子,也是对谨言的不尊重。
如今钱雯芝这么一说,许嘉川感到十分惊奇。
丧子之痛的往事已经成了个打不破的局面,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做出改变?
钱雯芝长叹一声,解释:“我和你舅年纪也大了,再有个三五年你舅也从医院退了,七八年后,我也得成个闲人。从前我俩总商量,以后大不了就去养老院,死在养老院也挺好。现在想想,如果你以后成家了,你还有自己的父母,妻儿,还有妻子的父母,很多关系要照料打理呢。”
“我不会介意……”
钱雯芝打断他:“可别了,你这想法就不对。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儿,是两家人的事儿。再怎么说,你都不是我和你舅亲生的,我们也不想你照顾好你那边,还来照顾我们?”
“舅妈,”他五味杂陈,难过得酸了鼻子,“你是怕我嫌你俩麻烦啊?”
“唉,也不是这么说吧……”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他打断道,“而且,你们准备去福利院领个多大的孩子回来?三四岁的还好,还没什么意识。稍大点儿的,八九岁,十几岁的,光是要突破隔阂就很久了……”
这么说着,他突然惊觉自己的说法很自私。
舅舅和舅妈不过是想有个后辈给自己养老送终,可他却觉得,这么做,很对不起谨言。
而且他完全可以为二老养老,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负担。
这么多年来,许嘉川也在后悔。
如果那天晚上没睡的那么沉,能起夜看一看邻床,叫住谨言,不让谨言出去。或许不会落得这样一个人人伤心的境地。
说到此,他也不多说了,恐怕说到后头变了味儿。这些年他从不在他们面前提起方谨言的名字,就是怕闻者伤心。
钱雯芝那头还在犹豫,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无外乎都是些让他安心的话。
说到后头,两个人都很难过,复又叹息,许嘉川安慰着她,挂掉电话,已经把车开到了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