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锋若有所感,忽然探问道:您能操纵众多毒蛇,还有您用匕首的手法,臣猜测您内力深厚,也并非完全不懂武功,那为何在霜刃台接孙立辉一拳还很勉强?
柳侍郎也意志坚定,在朝中对抗强权毫不畏惧,那他能接孙立辉一拳吗?容璲边用帕子擦手边不悦地说。
呃,这个类比稍显牵强。傅秋锋讪笑。
总之就是这个道理。容璲蛮横地说,醴国最初是在充斥毒物瘴气的深山密林建国,虽至今日王室已不再研究蛊毒禁术,依靠与周边各国通商立足,但流传下来的禁术依然适合在山野施展,可让人隐匿林中,以蛊毒蛇虫无声无息除掉敌人,但离了山林,没有毒物巢穴,朕又不炼蛊毒,空有内力也无处招来操纵之物。
傅秋锋听他说的如此详细,不禁有些别扭不安:陛下您将弱点暴露于臣,真的好吗?
不是你先好奇吗?容璲反问,总不能让爱卿以为朕故意不救你。
傅秋锋略有感怀,低头保证道:臣定当守口如瓶。
有些事情,一旦开头,就一发而不可收拾。容璲放轻了声音幽幽道,话尾融在噼啪炸响的篝火中,感情也是同样,筑起的防御唯独为某个人敞开一条缺口,那泄出的是涓涓细流,还是摧枯拉朽的决堤洪流,恐怕当下的你与朕,都不能肯定,对吗?
傅秋锋悄悄端详他,容璲的语气像是平淡的剖白,也像带着浓厚的威胁意味,他听出容璲的弦外之音,拱手郑重道:臣不会让陛下失望。
这种武功,本就不适用在万众瞩目之位。容璲有些遗憾地叹息,随即又轻佻起来,就算韦渊或容翊那档高手,他们要杀朕,朕或许难以招架,但朕若要杀他们,易如反掌。
傅秋锋很快明白容璲的意思,惊觉自己几次都没能发现容璲就在身边,连容璲跟踪他都未能察觉,若是被这种鬼魅般无影无形的刺客盯上,恐怕死都不明原因。
你知道吗?朕曾与上官交换条件,做她的幕僚,也做她的杀手,隐没在夜色里,悄无声息取走目标的性命,那是一个与皇宫截然不同的世界。容璲眼中沉重一闪而逝,仿佛丢弃了自我,变成一件嗜血的兵器,朕厌倦的同时,侥幸也在疯狂滋生,它试图让朕迷失在这种简单又永无尽头的循环中
只要挥动匕首,什么都不去思考,就能得到解脱。傅秋锋怔怔地接了一句,声音显得旷远而缥缈,他之所以成为暗卫,就是在追求这种虚假的解脱。
容璲唇角动了动,稍感愕然,想不到傅秋锋能如此精准的戳中他的心思:看来你颇有心得。
臣说过,做错了很多事。傅秋锋突然也涌起些倾诉的冲动,在温暖的篝火边,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响声,一切都静谧安然,足以侵蚀他冷硬的警惕,臣没有再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勇气,所以臣逃避了无处不在的选择。
相信朕,你现在的选择正确无疑。容璲意味深长地说,朕永远不会逃避,朕在醴国眺望北方时,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便是朕心头尖刺,朕必须拔掉它,让它成为朕的掌中之物,再不能威胁朕分毫。
臣确实钦佩陛下。傅秋锋坦率地说。
只有钦佩?你也可以试试钦慕,甚至爱慕。容璲又戏谑起来。
好的,那臣试试爱慕陛下。傅秋锋一本正经地说。
容璲:
容璲抿着嘴啧了一声:这倒也不必。
傅秋锋垂头用食指蹭了蹭嘴角,笑得有些僵硬,他心底五味杂陈的翻滚着,他多久没真心与人开过玩笑了?曾经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同僚不能,高贵冷漠的皇帝不能,虚与委蛇的朝臣也不能。
爱卿,朕实在忍不住,你不觉得,对一个待在千峰乡的庶子来说,你隐晦表达的经历太过不符实际了吗?容璲笑吟吟地打量他,毫不吝啬地投去审度的视线。
傅秋锋有点心虚:可能是千峰乡地险路滑,人心复杂吧。
哼,何其敷衍。容璲斥他一声,站起来掸掸衣摆,朕想要实力,便能练成禁术,朕想要皇位,也能君临天下
傅秋锋抬起头,容璲那不加掩饰的神采和占有欲让他喉咙发紧。
朕想要你,你一定逃不了。容璲不容置疑地说,朕现在可以容忍你搪塞朕,不过朕早晚会让你说实话。
傅秋锋有种自己的伪装在容璲眼里逐渐透明的感觉,他咳嗽两声,用沙土灭火,把没吃完的兔肉打包,然后想起一样东西,试探问道:陛下,您那种追踪香粉,能给臣一些吗?
你要来做什么?容璲问。
臣毕竟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哪天遇到敌人,不便出手,也可以留下记号以备追踪。傅秋锋考虑周全地说。
容璲觉得也有道理,干脆地从腰间摸出一个精致的小香包扔给傅秋锋。
韦渊在附近绕了一圈才找到容璲,先是开口道:恭喜主上得胜。
朕会赢难道不在你的意料之中吗?有什么好恭喜的。容璲说的平淡,容翊有何说法?
殿下要属下向您转达一句话。韦渊有些忐忑,他说您的猜测是对的。
哈,朕的什么猜测?容璲一愣,随即笑了一声。
韦渊小心地抬眸:他说您若猜不出,就是没这个命。
还真放肆。容璲哼道,他是在提醒朕小心北幽和朝中通敌的内奸这个内奸,能为北幽和醴国牵线,会是谁呢。
韦渊一脸茫然,并不知道这是从哪得出的结论。
下山吧,时候也不早了。容璲从韦渊身边走过,拍拍他的肩膀,术业有专攻,猜不到也情有可原,朕这次就不批评你了。
我一开始也没想到,韦统领,你不是一个人。傅秋锋也跟着拍了一下,随后小声道,陛下说只罚你一个月俸禄,放心吧,此事毕竟因我而起,韦统领若是缺钱,也可以管我借。
韦渊莫名被宽慰了一番,还没想通,甩掉傅秋锋的手皱眉道:我家有钱,不劳关心,你还是想想主上的扳指吧。
傅秋锋终于又想起这枚让他十分尴尬的扳指,三人回了营地暂做修整洗漱更衣,容璲径自去找容翊,屏退了周围守卫谈话,傅秋锋则趁机折腾那枚扳指。
他试了冷水,不太有效,只能尽量自然地去找营地灶房弄点油,心说如果油也不行,那只能对不起容璲把扳指砸碎了。
离傅秋锋最近的灶房正在准备晚膳,他一路想了几个借口都觉得有点怪异,着实丢脸,最终决定还是秘密潜入,靠在营帐门外准备等那个婢女出去,但另一边陈庭芳却拎着个食盒快步靠近。
他不想和陈庭芳撞上,便向后躲了躲,然后听见婢女向陈庭芳行礼。
娘娘,您有何吩咐?奴婢帮您拿着。
不必了,你替本宫取一桶凉水来,本宫要亲手为陛下熬汤。
婢女领了命出去,傅秋锋在营帐旁站了一会儿,他习惯使然,慢慢凑近了些,倚在门边探头看去,只见陈庭芳站在炉灶前,把几样切好的食材倒进锅里,用力搅了搅。
傅秋锋直觉不对,倒不是他多懂厨艺,而是陈庭芳神色愤懑,眉头紧紧蹙成一团,捏着汤勺就像握紧匕首一般,甚至隐带恨意,好像搅拌的不是汤而是仇人的脑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