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桂枝应声而落,稳稳地掉在善逝的手心里。
“我走了。”善逝笑起来,转身离开,眼角有水滴悄然滑过。落下的桂花被雨水狠狠地击落在地上,染上泥土,不复飘逸。
穿过天王殿时,忽然听见一声钟楼处,传来轻轻的啜泣,随后又极快地湮灭在茫茫大雨中。善逝脚步一顿,拖着长剑向钟楼走去。他取下腰上的佛钟,一步一摇,啜泣声又响了起来。晨钟暮鼓,再有一个时辰就是黎明,往常总有小师弟会早早地起来,将钟声敲响。瓢泼大雨已持续一夜,凤栖江中江水疯涨,几乎要漫过河堤,天空仍旧乌云密布,偶尔能瞧见云后猩红的天空。
凤栖寺早就一片死寂,从此再不会有小和尚早起敲钟,古刹仍在,而僧侣已逝。
善逝迈入钟楼,转过阶梯,来到佛钟面前。雨丝打湿房檐,好在钟楼地面还是干燥的,雷电撕破天空,照亮佛钟下一双老旧的布鞋。
“路家的小子?”善逝垂眼看着,忽然开口。
凤栖寺的佛钟极大,钟口平直,钟壁与寻常佛钟的制式不同,单单留下莲花模样的撞座,池间皆为罗叶缠枝。莲花模样的撞座,与霞涌峰围成的红莲道,像了十成十。
藏在佛钟下的人抖得跟筛糠一样,他颤抖着爬了出来,涕泗横流:“别、别杀我。”还未束冠,俨然是个少年。
紫色电光再次劈下,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借着白紫色的电光,他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善、善逝大师?”
“路漫,你为什么在这里?”善逝一口叫出少年的名字,他声音很低很轻,气若游丝,像是已耗尽心力,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路漫抱住膝盖,缩成一小团,脸色苍白:“我、我想出家,后来在这里睡着了,一醒来,外面就下大雨,我闻到血的味道,听见惨叫声,吓得不敢出去。”
善逝抚摸路漫的头顶,叹息:“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为什么不走仕途,却要出家?”
“家父好赌,将家中钱财都输光了,我想经商,可家父好面子,又不肯,”僧人气息和煦温润,慢慢消除了路漫的恐惧,“家母也受不了父亲的毒打,跳井自尽,我、我实在走投无路,便想出家,当一个和尚,起码有饭可以吃。”
善逝抿起嘴,没说话。他想起几百年前,他还是司马致时抚养的那名少年,吸血为生,与旁人格格不入。也不知数百年过去,他如今怎样。
他从袖中取出先前那根桂枝,递到少年手中,哑声说:“据我所知,读书人科举应试及第,又叫蟾宫折桂。今天没有月亮,我将桂枝赠给你,讨个好彩头。”他用袖子掩住嘴唇,遮挡嘴角流出的鲜血。
路漫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树枝。
善逝又从怀里取出一枚印章,一并交给路漫:“拿着这枚印,去百里外积翠峰下的绀碧寺,他们看到这枚印,便会收留你。那里有我过去居住的卧房,里面有个地窖,放着四书五经与九章算术,还有笔墨纸砚,足够你读书所用,那绀碧寺的住持欠我一笔钱,你就将钱收着,当作赶考的盘缠。”
路漫不敢相信,随之而来的是漫天狂喜。他不解地问:“善逝大师,那你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