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暗自摇头,刚想说素勒怎么可能是董鄂妃的对手,然而她动作停住了——素勒真的不是皇后的对手吗?无论怎样,董鄂妃始终是势单力薄,而皇后却有太皇太后这个最大的助力。先不说别的,至少就目前来看,彻底败北一蹶不振的正是盛宠之下如日中天的皇贵妃董鄂氏啊,而皇后依旧不显山不露水的稳稳端坐中宫。
“但你终归还是承乾宫的人,”董鄂妃笑笑,有些故意的使坏模样,“本宫要是不放人,便是皇后也奈何不得。”她虽然一败涂地,但终究骨子里并不是一个任人搓扁揉圆的主儿。
桑枝僵住了,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董鄂妃莞尔,“不过看在你到底还是对本宫有几分真心的份儿上,便不为难你了。”她轻声道,“今儿啊,你心也不在这儿,那便回去吧。”
“多谢娘娘,奴婢遵命。”桑枝心内慨然,转身走时看到董鄂妃羸弱的身影,那皮包骨头的模样让桑枝心里都不由得有些心疼。然而她还没刚到门口,就听宫女来报,“启禀娘娘,钟粹宫贞妃娘娘求见。”
董鄂妃眉头一皱,“不见。”
听到这里,桑枝顿住脚步,“娘娘!”
“嗯?”董鄂妃抬眸看向她,“怎么,良心发现想留下了?”
半开玩笑的一句话,让桑枝脸上发烫。她轻咳一声,讪讪地说,“是别的事。”
“说吧。”
“娘娘,其实,贞妃娘娘也许……并不是那么……多城府。”桑枝迟疑道,“奴婢曾听宫女们嘴碎说过,您病着的时候,贞妃娘娘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可见是确确实实关心着您哪。”
董鄂妃动作一顿,目光忽然严厉起来,冷淡道,“桑枝,贞妃的事,就不用你多管了。她什么心思,没人比本宫更清楚。”
“是奴婢多嘴!”桑枝不敢再多言,连忙退去。走到承乾宫门外,果然看见贞妃默然站着,宫女来传董鄂妃的话,天色暗,桑枝也没看清贞妃的表情。却听到贞妃问,“不知皇上今夜可会来承乾宫?”
那宫女道,“回娘娘的话,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哦。”贞妃淡淡应罢,抬头望向承乾宫,才道,“那本宫改日再来。”她临走时望了桑枝一眼,正对上桑枝打量的眼神,两人都没有什么异样,各自转身去了。
待回到坤宁宫,素勒已经安寝。蔡婉芸看见她竟有几分冷淡,“哟,这不是承乾宫的大红人吗?怎么,不好好伺候你们娘娘,还特地到坤宁宫来,不怕受委屈?”
桑枝感到奇怪,“蔡嬷嬷何出此言?”她不知道蔡婉芸怎的突然这样冷嘲热讽。
蔡婉芸冷笑一声,“我原以为你对我们娘娘有多忠心可嘉,原不料你竟是个惯会伺候人的。倒是老奴看走眼,想来也是,像你这样左右逢源处处吃香的人,又岂能不会些阿谀奉承欺上瞒下的好手段!”
好一顿夹枪带棒,桑枝听得直犯嘀咕,“嬷嬷有话请直说。”
“有什么好说的,”蔡婉芸道,“你和老奴各自有各自的本分,老奴伺候好皇后娘娘,你伺候好你的主子,本是应该。倒不劳烦桑枝姑娘抽身为我们皇后娘娘操心,想来皇贵妃娘娘待你也是不差的,大半夜还能单独让你陪着逛凉亭,也是难得。”
桑枝顿时明白过来,惊讶不已,“你……你看见我了?”
“哼,”蔡婉芸不屑的嗤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奴伺候皇后娘娘送老神仙回天一门,可巧看见您尽心伺候皇贵妃。你倒是个没规矩惯的,原来和皇贵妃也平起平坐,握手嬉闹。”
原来皇后娘娘奉太皇太后懿旨,亲自送国师大人回天一门钦安殿,在御花园告辞时,可巧不远不近地正看见桑枝在避风亭里握住董鄂妃的手,两人距离极近,看起来一副主仆情深的模样。蔡婉芸当即就恼了,骂道,“好一个两姓家奴!亏得皇后娘娘如此厚待于她,她却转过脸又去跟董鄂妃献殷勤!”
皇后娘娘却只是看了一眼,不置一词,只道,“回宫吧。”
蔡婉芸还怕皇后生气发火,结果皇后娘娘并无异样,照常梳洗完毕,就径自安寝了。倒是蔡婉芸,实在气不过,觉得原来桑枝是如此善于奉承媚上之徒,明知道皇后娘娘因为董鄂妃吃了不知道多少苦,竟然还对董鄂妃那样亲近殷勤。故而等到桑枝回来,蔡婉芸忍不住出口讥讽。
然而,桑枝却无心在乎她的讽刺,只心里陡然一跳,“素……皇后也在?”
蔡婉芸冷眼斜睨她,“我们皇后娘娘可也算看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桑枝顿时就觉得脑子一轰,如果连蔡婉芸都对她的行为如此不耻愤怒,那么……素勒会怎样看待她?
作者有话要说:微信公众号刚申请好,正在慢慢熟悉。小伙伴们,要不要一起来见证它的出生和完善?
微信公众号:history2016d
昵称:低调君
公众号的意思就是,hi,story。然后,又有history的含义。我特地把专栏头像换成了二维码,要是搜不到,可以去专栏扫描。
☆、004
桑枝辗转难眠,心里十分煎熬。她甚至迫不及待想去跟素勒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但更奇怪的是素勒的态度,翌日一大早,桑枝不管蔡婉芸的冷眼第一个到了素勒面前,可素勒除了冷淡一些外对昨晚的事情只字未提。
这时刚入四月,新的一月开始,皇后已然恢复大权,坤宁宫众人不敢懈怠,早已经将坤宁宫打理得焕然一新,等着宫妃前来请安。宫女们来来往往伺候皇后洗漱,蔡婉芸兢兢业业地为皇后梳妆,整个坤宁宫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桑枝无从说起也无法插嘴。她就站在一旁看着皇后双目微阖,也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不合规矩的行为来。
不多时就看见宫妃们就陆陆续续赶过来,素勒已然神态端庄的稳坐中宫,等着大家一起来到应下这个礼仪。桑枝和坤宁宫的宫女混在一处,守在素勒身边的是蔡婉芸。不出意外,第一个来到坤宁宫的仍然是承乾宫的皇贵妃董鄂氏。在她之后相继到来的是贞妃、淑惠妃、景阳宫的恪妃,以及几位博尔济吉特氏等。这还是桑枝第一次见到顺治的妃子们同时出现,但就是这么一观,桑枝也看出来为什么董鄂妃的仗这么难打。偌大的坤宁宫里,除了恪妃石氏孤身一人不与人为伍外,博尔济吉特氏站在一起,董鄂氏们站在一起,然而董鄂氏的妃子只有三位,就这么三位也不怎么亲热,其余全是博尔济吉特氏,对比何其鲜明!虽然她们各自为政内斗不断,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却没人不懂。再加上皇太后也是科尔沁一族,董鄂妃的根基太薄弱了。桑枝心里不免有些冒寒气,为董鄂妃狠狠地捏了一把汗,如此情形下要怎样的心机和手段才能博得满宫上下的好名声!但凡董鄂一族根基深厚些,董鄂妃未必会如此惨败啊。又对董鄂妃深感惋惜佩服,年纪轻轻却能有如此心智,在虎狼群饲下能让承乾宫一枝独秀,便是当初的皇太后也未必及她!只是可惜,她还是太年轻,董鄂家又远远不能与科尔沁比肩。
不过除了这些扎堆的人外,桑枝的目光不由放到了那恪妃石氏身上。旁人无论怎样都不愿意自己落单,无论是选在博尔济吉特氏还是董鄂氏,总归是要扎堆去的,可唯独恪妃神态自如地端站着,身边只跟了一个贴身宫女。这恪妃相貌倒是不怎么出众,但胜在气质超然,且衣着打扮与众不同,一身汉装更是衬得她淡泊娴静。桑枝隐约记得,这个石氏好像是汉人?她偷偷问身旁的宫女,宫女倒是没什么保留,最喜欢说八卦,“桑枝姐姐,你不知道吗,皇贵妃没进宫之前,最得宠的就是恪妃啦!住在景阳宫,那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但咱们皇上宠幸她,说恪妃出身书香世家,端庄贤淑,当初要不是因为恪妃是汉人,说不定就被立为皇后了!”
“大胆!”宫女话音刚落,传来蔡婉芸压低声音的厉斥,“什么话都敢乱说,不要命了吗!”
桑枝都被突然冒出来的蔡婉芸吓了一跳,那宫女更是吓得面色惶惶,连忙跪倒在地不敢再多说。蔡婉芸看一眼桑枝,意有所指的指桑骂槐,“身在坤宁宫就是坤宁宫的人,你要是心里惦记着别的主子,趁早滚出去。咱们皇后娘娘是这后宫之主,不缺你这一个不忠不义的奴才!”
宫女都哭出来了,不知道该怎么辩解。蔡婉芸冷哼一声,“下去!”那宫女几乎是爬出去的。
但桑枝看着却皱眉,她不由得想,如果是董鄂妃遇见这种情况会怎么做?这么一想,就想到了绿莺。董鄂妃惯于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如果这事儿放在承乾宫,说话的这个小宫女只怕小命要去掉半条,毕竟董鄂妃为人极谨慎,最厌恶流言蜚语嚼舌根。而坤宁宫在宫女管制这方面,显然不如承乾宫严谨。一来是因为下面的人见风使舵,把聪明伶俐的都送去了承乾宫,二来也是因为蔡婉芸乃秀女出身,相比承乾宫包衣奴才出身的兰秀而言,确实不够狠。但宫女们又不识文断字,几乎跟乡间粗野村妇差不多,除了嚼舌头之外最爱捧高踩低钻营取巧,本性粗鄙,蔡婉芸的出身决定了她和宫女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人,因为并不能彻底了解宫女们的两面三刀,她对宫女的管制也就相对宽松。
想来也是奇怪,既然皇太后处处护着皇后,为什么不把坤宁宫的人也好好整治呢?其实只要皇太后一句话,底下的人绝不敢再这样明里暗里的奉承承乾宫,而欺负坤宁宫。
桑枝想得远了,然而落在蔡婉芸眼里,还以为桑枝是感到羞愧,是被她说的无言以对,因而蔡婉芸愈发对桑枝不满。她想,如果桑枝是真的忠心于皇后,何至于如此朝秦暮楚!说不定就连对皇后的爱慕都是装出来的。蔡婉芸暗自倒抽冷气,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把这个猜测告诉皇后娘娘,不然查实桑枝根本没这心思,只怕皇后得治她个毁谤陷害之罪,而且其中一人还牵涉到皇后娘娘,这可不是小事。蔡婉芸闭紧嘴巴,决定以后要看好桑枝,但绝不再在皇后面前多说半句不该说的话。
待蔡婉芸取了暖炉回到皇后身边,桑枝才回过神来。这片刻的功夫,她已经找到坤宁宫最大的不足之处,宫女们都不怎么有眼色,而且缺乏管教。因为皇后不受宠,她们便心思惫懒,再加上皇后不怎么管事儿,蔡婉芸不够狠,坤宁宫的宫女就更加各行其是了。待在坤宁宫这么久,桑枝也确实感受到,坤宁宫上下像是一盘散沙,每个人好像都随时在等着皇后被废而后各自谋生似的。虽然不能怪她们,但这样的状态显然对皇后极为不利。
她还在想着,正殿里请安的妃子们已经闲聊唠嗑罢,要告辞而去了。便在这时,桑枝听到皇后的声音,“皇贵妃身子可大好了?”
董鄂妃笑道,“多谢皇后娘娘记挂,臣妾已经无大碍了。”
“那就好,本宫还想着要去看望你呢,”素勒道,“可惜本宫自己也不舒泰,倒一直没能去。”
“承蒙皇后娘娘厚爱,”董鄂妃连忙道,“按理该是臣妾来看望您才是,可臣妾也是不争气,整日病怏怏的怕给皇后娘娘您过了病气,就没敢来。”
皇后道,“皇贵妃客气,你虽然未能前来,却派了得力丫头过来,这份心意本宫焉能不知?”她话锋一转,“这一个月来,本宫瞧着桑枝是极伶俐的丫头,用着也是极喜欢,倒比这坤宁宫上下的宫女们都好多了。唉,说来也不怕众位姐妹们笑话,本宫和桑枝倒是有几分投缘,就是不知道皇贵妃娘娘肯不肯割爱,让桑枝到坤宁宫来伺候呢?”
桑枝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董鄂妃唇角一抹了然的弧度勾起,随即隐没,却道,“桑枝的事,本宫只怕还要问问她的意思才好。”
“姐姐太抬举她了,”皇后淡淡道,“一个宫女而已,是去是留还不是姐姐一句话的事?姐姐要问她的意思,心意本宫能理解,但这宫里上下尊卑可不能乱。姐姐只要肯割爱,本宫亲自问她又有何难?”皇后抿了口茶水,“倘若她实在不肯,本宫自然也不好强人所难,到时候再将人送还承乾宫便是。”她面上露出些羞怯来,“姐姐,本宫都已经如此厚着脸了,还不得姐姐一句话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董鄂妃要是真说一个“不”字,那不等于打皇后的脸吗?别说桑枝了,就是皇后现在要的是兰秀,董鄂妃也绝不能有半个不肯,何况只是一个心并不在承乾宫的桑枝!董鄂妃抬眸望向皇后,她幽幽深深的眸子探究过去,却只看见一脸平静眸中毫无波澜的皇后娘娘,直到这个时候董鄂妃才心里咯噔一下,她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她都小瞧了皇后娘娘。这个小皇后看似不争不闹,只怕心思也是深不可测。不然,你听听她说的这番话,看似里子面子都给了皇贵妃,可实际上已经完完全全阻断了董鄂妃拒绝的可能。董鄂妃一怔,不由暗自苦笑,笑自己太天真,她此刻才明白,这场后宫博弈承乾宫根本不可能赢。
“皇后娘娘说笑了,桑枝她一个奴才,能得您如此厚爱,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臣妾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董鄂妃面色苍白地笑了笑,“桑枝又哪能这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怕求之不得呢。”
皇后淡淡一笑,“如此就多谢姐姐了。以后姐姐有用得着本宫的地方,尽管开口,咱们姐妹间本就该互相帮助。”
“臣妾先谢过皇后娘娘厚爱。”
于是一众妃子又寒暄几句,便各自散去了。
桑枝一脸震惊,她简直难以相信,素勒就凭这么几句话就把她的奴籍转到坤宁宫来了?!上次不还是被皇贵妃踢皮球给打发了吗?
然而,比桑枝更震惊的是蔡婉芸。蔡嬷嬷还以为皇后娘娘要把桑枝赶走呢,结果竟然把人要到坤宁宫来了?蔡嬷嬷嘴角抽了抽,觉得主子的心思实在……太难猜。
就在这时,皇后的目光扫过来,直直看向了桑枝。
☆、009
蔡婉芸顺皇后的目光也看向了桑枝,不过不同于皇后那波光潋滟的双眸,蔡婉芸眼里写满复杂之色。
桑枝愣愣站着,不知为何竟觉得此刻素勒的眼神饱含威压,让桑枝都有些紧张。直到蔡婉芸轻咳一声提醒,桑枝才回过神来,急忙迎上去,“素……皇后娘娘。”
素勒神情淡淡地看着她,轻“嗯”一声。
气氛竟有些冷。
桑枝心里有些乱,忙道,“昨晚——”
“本宫累了。”素勒打断她的话,闭上眼睛缓一缓,再看向桑枝时竟带了一分笑意,“桑枝,本宫把你从承乾宫调在了坤宁宫,你心里可愿意?”
然而素勒的眼神却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桑枝心知素勒到底是对昨晚的事情介意了,毕竟如果连蔡婉芸都对此气愤不已,那么作为当事人的素勒不可能无动于衷,只不过素勒不像蔡婉芸那样喜怒形于色,皇后娘娘无论抱有怎样的心思都不会那么轻易地表现出来。桑枝暗叹一声,眼睛柔了几分,轻声却坚定地道,“求之不得。”
话音落,桑枝就看见素勒的眼神一下软了下来,随即毫无破绽的脸上就露出几分委屈来。就像一颗伪装完好的鸡蛋,渐渐出现裂痕,显现出本来面目,桑枝却被她这几不可察的神色转变搅得一阵心疼。想来这如履薄冰的皇后之位,并不是那么好坐的,也是日日夜夜都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呀。
素勒朝她伸出了手,“我们去读书。”
“好。”跟素勒说话的时候,桑枝总是不自觉轻声慢语,语调像浸了水似的又柔又绵。桑枝握住素勒指尖,将她从凤榻上带下来,往窗边走去。
身后蔡婉芸默默看着,且不说心里目瞪口呆,便是面上也已经忍不住地露出难以消化的怪异表情来。她是真的看不懂皇后娘娘了。
别说蔡婉芸,桑枝自己心里又何尝没有疑惑?她陪着素勒在窗边坐定,轻声道,“昨晚——”
然而素勒还是打断了她的话,“昨晚,你还是承乾宫的人,但是,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从今以后,你不必强令自己对任何人曲意奉承。”
桑枝一下听懂了。
尽管素勒对昨晚桑枝的举动有不满,但身为皇后,素勒比谁都清楚奴才是做什么的。桑枝无论如何都是承乾宫的人,虽然伺候在坤宁宫,但桑枝的主子始终都是皇贵妃董鄂氏,所以桑枝无论怎样对董鄂妃好都合情合理。也就是那一刻,素勒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为桑枝做过什么。一直以来,都是桑枝为了她折腾的遍体鳞伤。皇后娘娘以往不在争斗上放太多心思,虽然并不会任人欺辱,但只要承乾宫不找坤宁宫的麻烦,皇后娘娘就不会主动挑衅。她在宫里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的原则,她知道自己背后有个皇太后,更知道自己被皇上厌恶,所以一直都是半推半就,既不主动争取也不一味放任。因而,在昨晚之前,哪怕她很想让桑枝到坤宁宫来,也从未真正争取过。直到她看到桑枝在避风亭里那样亲近董鄂妃。
她静静地看着,心里却好像被什么抽了一下。可皇后娘娘并不明白是为什么。她只是觉得,桑枝明明是自己的人,为什么要那样对董鄂妃。这个念头冒出来时,素勒才意识到,桑枝……并不是她的人,而是承乾宫皇贵妃的宫女。她没跟董鄂妃争过什么,连皇帝的恩宠她都没想过去争,可是一想到桑枝其实并不是自己的人,她心里就说不出的翻腾。
蔡婉芸只看见皇后娘娘面上没有丝毫异样地离开,却不知道那一刻皇后娘娘就已经下定决心把桑枝留在坤宁宫。
从前的一切都既往不咎,只是从今日起,桑枝只能是她坤宁宫的人。
桑枝听她淡淡说完那些,一下就听出了她没说出的话。顿时心里又暖又喜,却又滋味难言。皇后娘娘的城府和霸道竟如此与众不同,素勒虽然是在给她承诺,但实际上无形中也让桑枝被动地给出一个承诺——如果以后桑枝再有二心,再对旁人如此那般,就绝不再可能像这样云淡风轻了。
但素勒那短短几句话,却惹得桑枝心潮翻滚,她鼻尖有些发酸,从喉咙里挤出话来,“素勒,我……我永远都是你的人。”说出来时心里不由得补了一句,“只可惜,你却不是我的。”顿时情绪便低落下去,脸上的笑容都淡了几分。
那话自己说出来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可听桑枝低低的声音,素勒心上莫名一跳,她转头望向桑枝,却看见桑枝脸上萧索寡淡的笑容,让素勒不由皱眉,“你不开心?”
“没有,”桑枝抿抿唇,笑道,“我很开心。”
素勒摇头,却忽然眼神一冷,“你不开心。”她咬唇,扭过头去,“你要是不愿意,本宫不会强人所难。本宫知道,人人都想去承乾宫。”
连自称都变了。桑枝心里酸涩难言,面上却忍不住笑出来,这个素勒啊,一生气就故意端架子。她望着根本没看自己的素勒,几度想不顾一切地想说出自己的心意,可桑枝抿紧双唇,一忍再忍,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敢吐露。宫里不是别处,不是什么心意都能被容得下的,更何况她眼前的这个人还是皇后,是这大清王朝的一国之母,是一国之君的发妻。
桑枝有些气息不稳。她原本以为自己没有这么贪心的,可不曾料到,素勒无意中一句话就让她起了更多的心思。她想要的……比她原本打算好的,要多得多。可实际上,连她曾经打算好的只是陪伴,在这个皇宫里都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她静静看着生气的素勒,眼中已经是藏不住的炽热和挣扎。然而却只能握紧双拳,仰头闭上眼睛,奋力压住所有情绪。她一直没说话,久到素勒不得不转过头来,却看见收拾好情绪的桑枝面含微笑地望着自己。
素勒一怔,不知道为什么,望着桑枝的眼神她竟觉得,根本不要桑枝的回答她就已经知道桑枝的答案。桑枝是不会离开她的——她心里蓦地涌出这个念头,让她吃了一惊。她怔怔的望着桑枝,望进桑枝眼睛深处,桑枝心里一悸,却不敢避开,只好强作无恙地与她对视。
时间像落叶悄无声息飘走,她们看着彼此竟忘记了一切。微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得书页微微翻动,吹得桑枝回过神来。
她的伪装已经濒临崩溃。她不知道自己何时竟离素勒这么近,她们的眼神胶着时,桑枝竟然不知不觉朝素勒靠近,再近些只怕就要碰到唇了。
素勒震惊地睁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桑枝被那冷风吹得一激灵,连忙后退。她惊慌失措地从座位上往后逃,重心不稳一下跌了下去。
素勒眼疾手快急忙去拉,却惊呼一声被慌张的桑枝带着一同摔倒在地,“啊!”
然而倒在地上时,素勒却没有觉得地上硬,她头下垫着的是桑枝的手。在这么慌乱的情况下,自顾不暇的桑枝竟然能把手伸过来护住她不让她撞着地,一刹那间,素勒忽然觉得桑枝的手触到的不是她的头,而是……她的心。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她们异口同声,随即又是一阵难言的寂静。四周涌动着令人不安的空气,素勒避开桑枝的眼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心乱如麻。
“哎呦!娘娘!”蔡婉芸听得里面动静,一看这情景险些没吓哭。皇后娘娘何等尊贵的人!千金之躯哪里能有半点损伤,竟然跌倒在地,蔡婉芸飞一般地奔过来,扶起素勒,“皇后娘娘,您没事吧?御医!快传御医——”
“不用,”素勒终于松一口气,“没什么大碍。”
蔡婉芸急道,“那可不行,万一伤到哪儿了呢!”
桑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根本看不见的土,见蔡婉芸如此大惊小怪,不由得嘀咕了一句,“多大点事儿就看御医。”
“你还敢说!”蔡婉芸气的险些叉腰,她瞪着桑枝,“你竟然能让皇后娘娘摔着,护主不力,该当何罪!”
桑枝嘴角抽动,无言以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还是先请御医吧。”
素勒看她被蔡婉芸骂得灰头土脸,有些不忍地安抚蔡婉芸道,“是本宫不小心,嬷嬷不必担心,待会儿御医过来,本宫也不好交代。”
“可是——”
“无碍,无碍。”素勒打断蔡婉芸的话,蔡婉芸还是不放心,“就算不请御医,还是要让老奴为您检查一下吧,免得哪里磕碰了。”
素勒拗不过她,只好点头应下。
蔡婉芸转头就虎着脸瞪桑枝,“还愣着干什么,检查!”
“什么?”桑枝瞪大眼睛,一脸扭曲,“我也检查?”
蔡婉芸道,“你现在都是坤宁宫的人,皇后娘娘又这样器重你,以后早晚要贴身伺候的,不学着点以后怎么侍奉娘娘!”
桑枝发现蔡婉芸变脸的功夫了得,对皇后说话就是一脸和颜悦色如沐春风,转脸对她时就横鼻子竖眼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对蔡婉芸很无奈,挪到素勒身边,学着蔡婉芸的模样检查素勒另一只手臂。
素勒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说肤如凝脂一点也不为过,水做的骨肉一般,桑枝掀起她的衣袖就有点僵。不过她竭力掩饰住了,低眉顺眼地没什么表情。
不料素勒忽然缩回手臂,看着蔡婉芸却对桑枝道,“本宫没事,你先出去吧。”
桑枝愣住,蔡婉芸急道,“老奴还没检查完呢!”
“本宫是说桑枝。”素勒垂眸,还是没看桑枝。
“……是。”桑枝心感奇怪,但也求之不得。她深怕自己一不小心没掩饰好情绪,何况,桑枝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难控制住想要亲近素勒的冲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吃饭时看到你们的留言,所以我特地回来补个有话说——
天哪,你们怎么这么可爱!我快被你们萌死啦!都到我碗里来~~
我的读者都太可爱,我快被萌化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000
蔡婉芸感到奇怪,皇后娘娘竟然把桑枝赶出去了!不过这些事情,她即便不解,也是不能问的。
然而素勒自己又何尝不奇怪?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好像突然哪里都怪怪的。刚刚桑枝掀开她衣袖时僵住的那一瞬间,素勒都被她带得紧张起来,莫名其妙似的。待桑枝再继续若无其事时,素勒自己却浑身不自在。
不过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持续多久,等皇后娘娘沐浴更衣后,便抛诸脑后了。翌日醒来,和桑枝仍旧一如往常。
毕竟,桑枝一直在竭尽全力和她保持适中的距离,既不让她觉得疏远,又不敢让她发现端倪。即便偶尔相处时有过一闪而过的怪异,但素勒并未多想,何况她对这些闪念也根本理不出头绪。
天气愈发暖和了,宫里不闹事的时候,大家各安其命,各宫安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后宫里就没有那么波云诡谲阴沉沉一片。桑枝心想,这样不挺好的?何必整日争来争去费尽心机互相戕害呢?
坤宁宫里倒是一片安详。蔡婉芸一边打络子一边闲聊,“到底国师大人是神仙,自从国师大人来过一趟后,宫里安稳多了。”旁边小宫女附和,“就是,现在宫里跟有仙气似的。”
连病怏怏的董鄂妃都渐渐露出好光景来。
桑枝立在窗边,身旁是素勒在拿着毛笔习字。自从素勒有一天晚上兴起问桑枝书法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皇后娘娘的乐趣除了读史以外又多了一项书法。顾不得赞叹桑枝怎么什么都会,素勒的日子就被每日的读书习字逛花园填满了。
听见走廊里宫女们的说话声,桑枝轻笑一声,“也把道长捧得太高了。”
素勒艰难地学着笔画写汉字,虽然进展极慢,但她并不烦躁,听桑枝这样说便回了句,“你自己不也说道长是高人?这会儿又嫌旁人把老神仙捧得高了。”
“那怎么一样,”桑枝收回目光,走到素勒身边看她动笔,指点道,“力道在手腕上,手肘暂时别悬空,对,就是这样——”她接着说,“我虽然说道长是高人,仙风道骨的,但也不至于老人家一来,宫里都是仙气了。”
素勒一边写字,一边跟她讲,“可宫里这段日子来,确实平安无事。啊!”她捏了捏手腕,“桑枝,我怎么老是手抖!”
“刚开始都这样。”桑枝笑道,“你已经很厉害了。这才多久,你已经开始练习书法,要知道你可是一点根基都没有。”
素勒撇嘴,把毛笔递给她,“你来——”
桑枝挑眉,看素勒不服气地样子,无奈的笑着接过,随即在宣纸上写下四个大字——素位而行。她正写着,素勒凑过来,指尖探到桑枝手腕,桑枝手一抖,最后一个“行”字就变了形。
素勒不好意思地吐舌,“我就是看看你会不会抖。”
“……”桑枝欲哭无泪,又怜爱又无奈,“你……怎么这么调皮。”别说素勒这样凑过来,几乎整个人都快贴到桑枝怀里去了,就只说素勒毫无征兆地将指腹贴上桑枝脉搏,桑枝不抖才怪。
素勒被她说的脸红,强撑道,“大胆!不许这样说本宫!”
“扑哧——”桑枝一下没忍住,只觉得素勒实在太可爱了,她转过脸去闷笑不停,肩膀一直在抖。素勒脸色刷一下红了,静默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走到桑枝面前,虎着脸看她。
桑枝轻咳一声,“没,我不是在笑你。”
“哼,”素勒瞪她,“不许动!”
“嗯?”桑枝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素勒扬眉道,“桑枝,本宫命令你,不许动!”
她特地端出架子来,桑枝也只好依她。却见素勒取过毛笔来,眨眨眼唇角就带了不怀好意的笑。桑枝心里一咯噔,“你不会是——”
然而没容桑枝把话说完,素勒的毛笔就已经朝她脸上画过来。桑枝连忙要起身,“素勒!”
第11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