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令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17节
“听听这话说的,”太后好笑的啐她,“惯会蹬鼻子上脸,明知道哀家离不开你,还故意说些话找事儿。”
苏麻喇姑脸上的皱纹笑出来,“老奴可也离不开太后。”
“没脸没皮的话,也就你这老不羞说得出口。”太后哭笑不得,一指头戳在她额上,“看看不让旁人笑话你。”
苏麻喇姑理直气壮道,“谁敢笑话老奴!那都是没福分的,嫉妒老奴好命能一辈子伺候太后!”
她们有的没的说笑,让一旁的桑枝听着心中竟莫名有些暖。这深宫里,太后有苏麻喇姑这么一个稍微敢“蹬鼻子上脸”的人陪着,该是填补了多少荒凉苦涩的岁月。桑枝跪的有些撑不住,忽然听苏麻喇姑说,“桑枝,你说说,我说得可在理?”
没想到突然被问到自己,桑枝一下愣住,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低眉顺眼道,“回苏麻大姑姑的话,您说得在理。”
太后嗔怪地看一眼苏麻喇姑,苏麻喇姑讨好的奉上笑容,太后也拿她没办法。当然是看出苏麻喇姑故意找桑枝搭讪,太后也知道苏麻喇姑的用意,桑枝跪了好几个时辰,看那面黄肌瘦的小身板,再跪下去怕扛不住能晕过去。太后虽然有意责难让桑枝吃苦头,但既然话已经说给皇后,就一定不会让桑枝丧命。苏麻喇姑分寸捏的极准,看到桑枝身上止不住有些抖,想想也跪这么久,太后气也出的差不多,这才卖了个人情给桑枝。
桑枝心里哪有不承情的道理!对苏麻喇姑暗生感激。
太后这才神态傲慢的慢悠悠道,“你叫桑枝?”
“回太后的话,奴婢是叫桑枝。”
太后哪里是不知道桑枝的名讳,不过是故意摆谱给人下马威罢了。老太后跟一个奴婢说话可不会婉转曲折,怎样的态度都是理所应当,毕竟她比大清皇帝还要高出一辈。因而跟桑枝说话,可就不像对皇后那样避其锋芒绵里藏针。对皇后时太后有意折其斗志把皇后的正面战场分解的支离破碎,对桑枝就单刀直入了,“哦,桑枝。皇后如此待你,你要拿什么来报答她?”
桑枝愣住,她一直忐忑不安的等着太后发话,怎么也想不到太后一开口就是皇后。可是一碰到皇后这个话题,就等于戳到桑枝软肋,在关于皇后的事情上,桑枝绝不敢掉以轻心轻易开口。太后这一开口,就等于直接打在了桑枝的七寸上,一开始就把桑枝打懵了。她要怎么报答皇后?说实话,桑枝还当真从未想过这个话题,确切的说,她从未想过自己对素勒是需要报答的。她的心上人,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尖上的人,桑枝只怕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给她,哪里会把两人的关系放在施恩者与受惠者的位子上?
可显然除她之外的旁人不会这么想。在旁人眼里,素勒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是大清王朝的一国之母,可望不可即,高不可攀。而桑枝,命如草芥,卑贱如蝼蚁,能得皇后青睐宠爱是祖上积德祖坟冒青烟,谁都觉得就算桑枝粉身碎骨只怕也无以为报。苏麻喇姑、太后也不出此列,只不过太后稍有不同,她对桑枝关注很久了,毕竟自从病中那次皇后被责难而桑枝闹慈宁宫一场之后,太后就是想不关注她都难。然而关注的越久,太后那锐利的眼睛却是深不可测,这个叫桑枝的丫头总让太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厌烦和欣赏。
没错,既有厌烦,也有欣赏。厌烦这个丫头虽然看似中规中矩,但浑身上下透着股让太后不自在不舒爽的劲儿。太后并不知道是因为自己高高在上惯了,做主子做惯了,早就已经习惯普天之下的臣民皆对她俯首帖耳,甚至连皇帝也不得不受制于她,可偏偏有个桑枝骨子里没有卑贱意识,看宫里任何人都觉得一样,哪怕她装得再谦恭,可那举手投足眉眼间的气质是瞒不过太后的眼睛的。而桑枝令太后欣赏的,也正是这一点。桑枝拿自己当成人,旁人谁能不把她当人?她这个正常的人令那些不觉得自己是人的奴才不舒服,同样令不把旁人当人的主子们不舒服。只是慢慢地桑枝学会隐藏,藏起锋芒泯然众人矣,可总有些眼光毒辣的人一眼就能看穿她的不同。比如静妃,比如贞妃,比如董鄂妃,再比如——太后。她又屡次死里逃生,面对再难再险的困境也没有自暴自弃,反而想尽办法自救因而屡屡化险为夷,这样的人,哪怕是太后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原本太后是容不下这种人的,后宫不能有这种特立独行的人出现。后宫的女人和奴才都该规规矩矩安守本分,乖乖听话不闹事才能让你好我好大家好。可继静妃之后,太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绚烂的人了,这种人带给太后的冲击能令太后回忆起往事,犹如看到年轻的自己。虽然品性谋略皆不相同,但她们有一个共同点:与众不同。如果说太后是能击长空傲视天下的鹰,那么静妃就是热烈不受束缚的火,桑枝则是平平无奇却暗藏汹涌的水。火固然难以控制,难道水就好掌控了?平静无波时自然安然无恙,可水总归是带着强大破坏力的危险物。不过桑枝毕竟看起来年轻,而且每每遭难被玩//弄于鼓掌之间,这让自信的太后觉得能控制住她,更何况她现在对太后来说还有用。
桑枝久久不能回答太后的问题,她今晚接二连三被太后碾压,已然心中生出惧意,体力不支本就精神不济,再加上直接被太后一刀捅到软肋,此刻的她犹如提线木偶,完全在太后的掌控之下。太后对此心满意足,见桑枝一脸茫然无措,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怎么,你倒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皇后为救你敢跟哀家耍花招,你这奴才竟连一点感恩之情都没有?”
桑枝被太后透着寒意的话震得一激灵,忙深深叩首回话,“奴婢对皇后娘娘感激涕零,万死不足以回报。”
“嗯,”太后意味不明地哼一声,“要报恩,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这话听着是必然有下文的意思,桑枝不敢不接,“奴婢愿听太后教导!”
太后也不绕弯,“你是承乾宫出来的人,皇贵妃对你自然信赖有加。她既然能让你坏皇后的好事,你就自然也有能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听懂太后的意思,桑枝陡然睁大眼睛,心里咯噔一下。就听太后继续道,“皇贵妃如今成不了气候,哀家本不欲与她为难,可有些狐媚子啊,就是不知道收敛。皇上岂能是一个人的?她那身子已然不能生养,却还霸着皇上不放。皇上年纪轻,被迷得神魂颠倒,专宠一人本就是后宫大忌,更何况现在后宫子嗣单薄,皇上不能雨露均沾,这让我大清皇族如何开枝散叶?”又道,“哀家看你不是个没脑子的,也要知道识时务才好。只要你忠心为皇后办事,跟着皇后日后自然不会亏待你。”
跟着皇后?桑枝暗自苦笑一声,如果是跟着皇后,这些话绝不会是太后来说。太后一口一个为皇后办事,实际上不过是想看桑枝的表态。桑枝眉眼温顺,想想一直以来的遭遇,又如何不明白如今这宫里真正的不倒翁真正牢固的大靠山是太后?太后这些话虽然明着没说要拉拢桑枝,看似是给皇后招人,可实际上太后收服的人又怎么会尽忠心于皇后?毕竟中间经过了一个山一样屹立不倒的太后。人要识时务啊!桑枝不敢思量太久,不过转眼功夫,咬咬牙,砰砰砰重重在地上磕三个响头,“皇后对奴婢恩重如山,太后也对奴婢有饶命之恩,奴婢既对皇后感激,又岂能不对太后您感恩戴德?”她脸几乎贴在地上,五体投地的叩首,“奴婢桑枝,愿意听太后差遣。太后让奴婢忠于谁,奴婢定然忠心不二。能为太后分忧,是奴婢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太后尽管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太后眼中露出笑意,和苏麻喇姑对视一眼,眼中尽是彼此了然之色。
“平身吧。来人,赐座。”太后发话罢,立刻有人上前扶起桑枝。可桑枝根本站不起来,膝盖又痛又麻,本来麻的时候是没有痛感的,可桑枝跪太久,那刺痛和发麻的感觉竟交织在一起,如此明显的折磨着她。
“奴婢不敢!”桑枝口中推辞着,可不坐着她根本站不住,只好跌坐在座位上,“奴婢谢太后恩典。”
太后笑笑,“这可是苏麻喇姑都没有的待遇。”一句话吓得桑枝险些从座位上跌下来,太后见她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苏麻喇姑也忍俊不禁,调笑道,“可见太后对你的器重。”说着话,却扶起太后往里间走去。
桑枝站不起来,坐又不是,那姿势滑稽极了。眼见着太后被苏麻喇姑扶走,却没开口让她离开,桑枝只得局促不安的等着。她像一个小丑,在慈宁宫里等着被戏弄。
没过一会儿,苏麻喇姑独自出来了。桑枝连忙行礼,“奴婢见过苏麻姑姑。”
苏麻喇姑虚扶她一把,“坐吧。”
“奴婢不敢,”桑枝这会儿学乖了,强自撑着颤抖的双腿姿势扭曲的站着。
苏麻喇姑笑道,“太后不在跟前,咱们都是做奴才的,跟我倒不必这么拘谨。”她把桑枝按坐下去,“再说你站着,也着实不雅观。”
桑枝被说的尴尬,不敢再推辞。苏麻喇姑坐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喝了口茶,轻声道,“表忠心的话是撂下了,但要让太后信你还得真真办好事情才是。”
桑枝明白过来,敢情苏麻喇姑这是要替太后说出以太后的身份不能说的话。
苏麻喇姑就道,“今儿你就先去坤宁宫吧。日后到了承乾宫,再等我的信儿。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让你看看承乾宫宫规是否严谨,当然更重要的是想办法让皇上多去坤宁宫。皇贵妃的身子生养是不可能了,但皇后娘娘正是好年纪,若他日有个一儿半女后半辈子也有个依靠。你若能促成此事,也不枉皇后娘娘今日对你的恩情。”
桑枝一僵,心底泛过一阵无能为力的寒意,小脸就灰白下去。这种事儿,说白了就是尽可能挑承乾宫的刺儿,当然首要任务是让皇上临幸坤宁宫。苏麻喇故平淡的话让桑枝犹如吞下满口鲜血,嘴里咽喉心上都是血淋漓的。然而,她没有选择。何况她早已经看懂这局势,许久,终于颤声道,“奴婢……定不负太后重托。”
苏麻喇姑看她一眼,忽然道,“汉人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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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桑枝愣了下,摇头。她不想说话,况且身为一个奴才她也不该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苏麻喇姑继续道,“意思是,一个人越有能耐就要越能吃得了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桑枝眨眨眼,以为那句话是枪打出头鸟的意思,可苏麻喇姑说,“这做人啊,跟做树是一样的,你在树林里太显眼,自然就要受更多难,这时候但凡你软弱一点,就被弄死了。可你要是能扎住根,站稳了脚,没人能挡住你的时候,你就能越长越高越走越远。”看桑枝皱眉思索,苏麻喇姑笑笑,“受不住的就别出头,出了头就别怕苦。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桑枝眼皮一跳,看向苏麻喇姑时心中满怀感激,“多谢苏麻姑姑指点。”
“谈不上指点,”苏麻喇姑摇摇头,“我就是跟你说说树,可没指点你什么。行了,天儿也那么晚,你回坤宁宫去吧。”
桑枝遂告辞。走在路上不由得想苏麻喇姑的话,越想越心中激荡。她是当局者迷,总是不断受折磨几乎挡住了桑枝的视野。然而苏麻喇姑作为一个旁观者,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管一直以来桑枝受过多少苦,哪怕现在她又等同于身处刀山火海中,可跳出来看看呢?她现在是被太后赏识啊!这座偌大的紫禁城后宫,能被太后赏识的人能有几个?能得苏麻喇姑几句提点的又有几个?她从辛者库出来,在承乾宫做下等粗使杂役,送炭开始,随后一跃成为承乾宫的大红人,紧接着又成为坤宁宫的宠婢,也曾挨鞭子被打的皮开肉绽,也曾去外院生不如死,也曾几度死里逃生阎王殿前溜几圈,但是至少到现在,这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暂时都过去了。
桑枝将要回到承乾宫去,仿佛一个轮回,她又回到原点。不过不一样的是,再次回到承乾宫,她已经跟后宫里最重要的三座宫殿扯上千丝万缕的联系,被缠在其中无法抽身。权利中心的角逐下,未来怎么样谁都不敢说。只是桑枝心中清楚,承乾宫是没戏了,现在的力量角逐很可能就是皇后和太后,如果以太后为敌对方,那就还得再加上一个皇上。皇后如果和皇上同仇敌忾连成一线,未必就不能动摇太后。
还有比和皇上更有力的同盟吗?桑枝如何能不心中激荡。没错,令她激荡的不是太后对她的赏识,而是她寻找到对付太后的可能性,她发现自己是木秀于林,所以风必摧她。苏麻喇姑说得对,要么别出头,既然出了头就不要怕。
当然,凡事都有利有弊,如果皇后要和皇上连手,就必须和皇上和解。而皇上心中本就已经对皇后心生几分好感,如果皇后再选择站在皇上的站营一起对抗太后,势必会将皇上对皇后的好感上升到质变。倘若桑枝的心上人不是皇后,这绝对是一步好棋。既能缓和帝后关系赢得太后信任,又能找到有力同盟对付太后,自己顺便还能做内应。只可惜,只可惜最关键的一步卡在桑枝这里,她要怎样才能背弃自己的心反而劝皇后和皇上修好?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桑枝险些闷出血来。她如何做到朝自己的心举刀子?
桑枝走得很慢,跪太久以至于现在每走一步都是扭曲的姿势,着实滑稽。而坤宁宫里一直等她的皇后虽然故作镇定,没什么事情的样子,可一旁的蔡嬷嬷见皇后都快把手里的书页捏碎了,从晚膳毕到现在,书自从翻开就没再动过,也不知道皇后在看什么,只时不时问蔡婉芸时辰。
“现在什么时辰?”
“回娘娘的话,快到亥时。再过一盏茶时间,大约就要定昏了。”
蔡婉芸刚回罢,皇后扔下手里的书,起身就往外走。
“皇后娘娘您要去什么地方?”蔡婉芸连忙拿起大氅跟上去给皇后披上,皇后本想推开,然而触到毛绒绒的保暖大氅忽然一顿,直接拿在手上就走。蔡婉芸又急忙跟上,不料皇后道,“退下。”
蔡婉芸顿住,不敢再跟,只眼睁睁看着皇后大步流星的离开坤宁宫。
夜深人静,大冬天的深夜可不是一般的冷。桑枝扶着墙,一步步走的时候忍不住连连抽气,心想,亏得今晚没下雪,不然真有的罪受。她又冷又饿,脑袋都有点晕晕乎乎的。可是风大,刺骨的寒风从她单薄的衣裳灌进去,桑枝整个人都冻僵了。
真真一步一哆嗦。偏偏就在这时,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朝自己走来,等距离再近些,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素勒!”桑枝惊喜地喃喃出声,霎时间心头一热,眼眶就有点湿。
皇后娘娘远远看见扶着墙的桑枝那滑稽的姿势时,就心里一抽。待大步过来,摸到桑枝毫无温度冰冷的双手,顿时有些哽咽。也不说话,直接把大氅裹在桑枝身上。
桑枝见她没穿大氅,哆嗦着道,“你自己披着——”
话还没说完,皇后娘娘就毫无预兆的突然拉过她的手塞进自己怀里,桑枝目瞪口呆,没说完的话就那么断在了舌尖。然而皇后可不管她,左手抓住她双手塞在怀中,右手把人搂过来,“小时候在外面打猎,冬天冷的时候额娘都是这样给我取暖。”皇后娘娘闲聊一样说着,把桑枝搂在怀里走,“快走几步,我已经让人给你备好热水和宵夜。”
可桑枝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受不了来自皇后娘娘这样的柔情,在她最困难最落魄最形单影只最无助的时候,素勒突然出现,还这么不顾身份地位的护着她,这种来自心上人的冲击和温柔让桑枝终于情绪失控,她用力推开皇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止不住泪流满面,“不要这样对我,求你……我……我……不要……”
素勒没防备桑枝突然推开自己,连桑枝跪下去都是瞬间的事情,素勒以为她是没能站住,伸出去要扶她的双手还僵在半空中,就听到桑枝泣不成声的话。素勒心中百味陈杂,慢慢蹲下去,蹲在桑枝身边,忍着哽咽轻声道,“桑枝,你说什么呢?在这宫里,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对你好是应该的。”
“我不是你的朋友!”桑枝苦笑着摇头,泪水却不停。她说,“皇后娘娘,您是一国之母,我是一介贱婢,哪里有资格做您的朋友。求您不要待奴婢这样好,奴婢承受不起。”尤其一想到自己还要到承乾宫去,还要撮合她和皇上,桑枝的情绪就控制不住的崩溃。
皇后不知道桑枝怎么了,以为她还是在委屈,遂小声安慰道,“桑枝,我们先不闹好不好?过去是我太冲动,害你受委屈,以后——”
“没有以后。”桑枝狠下心来,竭力控制住几近崩溃的情绪冷声道,“皇后娘娘,我当初跟您说的话,您难道全都忘记了吗?”桑枝道,“在外院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自己的身份,不敢不守本分。”
天寒地冻,桑枝声音又一直在发抖,皇后心知她情绪不对,纵有满腹话语也不愿意这时候开口,便柔声哄道,“好,我知道了。你不是我的朋友,你是宫女。现在,跟我回宫好吗?”
可这语气哪里像是跟奴才说话。桑枝被她软言软语哄得没脾气,心里又苦又甜,也知道自己现在状态实在不好,只好起身跟她走。然而又跪了一次,再起来就困难许多。幸好皇后搀扶着她,半抱半搂的走,大氅依旧裹在桑枝身上,桑枝还要说话,冷不丁皇后先她开口,“本宫命令你现在不许说话,好好走路。”
“……”看着皇后的侧脸,桑枝心里不感动是不可能的。然而那满腔柔情又该怎么说?她扭过脸去,心中滋味着实难言。又想想自己刚刚失控的行为,顿时觉得脸上发烫,怎能在素勒面前如此放纵如此丢脸?
可是她忘记了,素勒在她面前只是素勒,她在素勒面前也只是她啊。她受过的所有委屈苦痛,在心上人面前好像都无所遁形,尽管她极力控制,可还是会情绪失控。她憋屈太久了。
坤宁宫就在眼前,皇后却没有松手的意思,桑枝心里一紧,缓下情绪连忙轻声道,“我自己可以走。”一路过来,早就暖和了。人暖,心更暖。
☆、001
坤宁宫的人绝料不到桑枝竟然还有重新回来的一天。宫女且不说,都是看上边脸色行事。只一个蔡婉芸,见着皇后又把桑枝带回来,脸上表情可谓极其精彩——敢情热水和宵夜都是为桑枝准备的!
暗自察言观色发现皇后娘娘对桑枝没有半点为难的意思,相反还百般照顾,蔡嬷嬷心情很是复杂,不得不换上笑脸迎上去,“老奴来扶着桑枝姑娘吧。”怎么的也看不惯皇后娘娘搀着一个奴才。蔡婉芸满面笑容一脸亲切,“桑枝姑娘这些日子受苦了,老奴那儿正好有从白云观求得延年养命的方子,回头给桑枝姑娘送来。”
纵然是见惯阿谀谄媚的变脸功夫,桑枝也还是被蔡婉芸的演技折服了。傍晚那会儿还满是嫌弃不屑呢,眼下却如此亲昵热络。要不怎么说是嬷嬷呢!最要紧的就是跟着主子的眼色行事,主子反复无常一会儿对桑枝好一会儿对桑枝坏,苦的蔡婉芸不得不跟着一会儿白脸一会儿黑脸。桑枝自忖,自己能不能做到对厌恶的人如此亲近?怕是不能的。换做自己,最多就是挂出笑容来应付下,可绝难做到像蔡嬷嬷这般,明明心里对桑枝厌恶的不行,面上表现出来的却像是桑枝的至交好友似的。
桑枝自己心里也怪别扭的。可她不知道,蔡嬷嬷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这个桑枝到底是何方神圣!都到外院那种九死一生的地方了,谁到那里还能翻身?可这个桑枝不知道使了什么阴谋诡计,竟然又巴结上皇后娘娘,还迷惑皇后娘娘待她这样好!蔡婉芸心里又嫉妒又厌恨,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先吃点东西再去沐浴,”皇后娘娘也不好在众人面前表现太多,只好把桑枝交给蔡婉芸扶着,但心里总归还是放不下的,还没进殿就吩咐开来,“来人,把夜宵送过来。”
桑枝被蔡婉芸扶着坐下,饭菜还没到,她就已经闻到久违的饭香。然而跟这饭香一对比,桑枝才嗅到自己身上满是糟汗和污渍的异味。难怪刚刚蔡婉芸扶住她的时候,嘴角就一抽,然后就一直微微侧着脸低下头去。可素勒竟然没有表现出一点不适来!桑枝有些怀疑地抬手嗅了嗅,噢,异味虽然不太重,但总归不怎么好闻。她顿时老脸一红,想到竟然这样被素勒搂了一路——在心上人面前又脏又臭,桑枝一时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蔡婉芸瞥见她的动作,暗自嫌弃的撇嘴。她松开桑枝就站得远远的,恨不能自己去沐浴。到底是坤宁宫的掌事嬷嬷,虽说坤宁宫过去曾受冷遇,可物质方面是不曾受过委屈的。可皇后娘娘都没有表现出半点异常来,就是借给蔡婉芸十个胆儿,她也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表现出来。
桑枝还窘迫着,饭菜已经上来了。饭香四溢,桑枝顿时馋虫大动,肚子咕咕咕咕的叫个不停。她恨不能一口吃完所有美食!然而皇后娘娘竟然挥退所有人,径自坐在她旁边,给她盛饭,“你没吃晚饭,定是饿了。别吃太急,小心噎着。”
桑枝抬眼看向给自己夹菜的皇后娘娘,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暖意,暖得她一颗心都滚烫。
皇后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不动,被看得极不自在,却莫名脸上有些热,别开眼轻声道,“吃啊。”手上动作却没停,依旧在给桑枝配菜。
桑枝喉中哽咽,想跟她说些什么,然而动着唇却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吐不出。半晌,为了打破这种让自己越陷越深的氛围,桑枝喑哑的发出声音,“我可以一边洗澡一边吃吗?”
正在盛汤的皇后动作一顿,却扑哧一笑,面上微红的看着桑枝,“也就你能提出这种要求来。”
“太……太臭了。”桑枝讪讪的,咬唇强辩道,“美食就该美美的吃,我一身酸臭,岂不暴殄天物?”
皇后娘娘眉眼弯弯,无奈的笑,“反正你怎么说都有理。”
即便如此,皇后娘娘还是命人将饭菜给桑枝移到浴桶旁,“真没见过一边沐浴一边吃东西的。”
桑枝在皇后身旁站着,习惯的接口道,“这不就见着了。”
倒惹得皇后嗔怪的看她,“你怪主意怎么这样多!”
那似嗔非嗔似怪非怪的眼神,让桑枝控制不住地心头一跳,连忙转过脸去,胡乱道,“乡野小民不讲究这些。”
皇后见桑枝不看自己,心里虽有些不悦,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她来了兴致,自顾小声说道,“下次我也试试。”
“……”听到她嘀咕的话,桑枝嘴角一抽,哭笑不得。
准备妥当后,皇后娘娘问,“要留人伺候吗?”
“不不不,”桑枝连忙摆手,“不需要,我自己就行了。”
皇后点头,“我猜也是。”她使了个眼色,宫人识相的乖乖退去。
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皇后和桑枝。桑枝看看浴桶,看看饭菜,又看看皇后,忍不住问,“皇后娘娘,您……您不走?”
“我为什么要走?”皇后不解的皱眉,“你站着都困难,待会儿要是没法下水怎么办?我看你都冻僵了,要是一会儿摔着可不好。”见桑枝露出惊恐之色,皇后又镇定自如的接着道,“就算要走,也要看你进了浴桶再走。”
“皇后娘娘!”桑枝险些惊叫,她面露难色,恳求道,“娘娘放心,奴婢自己能行。”
谁料皇后回以冷笑,“既然称我一声皇后,既然自称奴婢,你就只有照做的份儿。”
“……”桑枝被她一句话堵得开不了口,顿时脸色涨得通红。
皇后见她左右为难的样子,索性好整以暇地在一旁坐下来,闲闲道,“再不脱衣服去洗,饭菜凉了水也冷了。这么晚,可不会有人再给你烧。”
桑枝几度动唇,一张脸为难成猪肝色。热水在呼唤她,美食在等待她,可唯有眼前这个美人让桑枝死活下不了手解自己的腰带。
皇后余光瞥见她手指捏在腰带上,都快把腰带捏碎了,唇角勾出浅笑的弧度却一闪即逝,只顺口凉凉道,“本宫又不是没见过。”说完皇后自己就抿紧双唇,想到了一直不愿意想的事情。
温泉——显然桑枝也想到了,顿时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想到素勒那时的光景,桑枝心思不动是不可能的。但随即想到那一巴掌,那心动里就渗满苦涩。
看到桑枝情不自禁的苦笑,皇后心中突地一抖,猛地想起静妃的话——你的那个桑枝哪里是忠诚,根本就是贼胆包天!
贼胆——所谓的贼胆,皇后如今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可……那是真的吗?怎么会呢?女人,怎么会对女人起那种心思呢?皇后不由得心里又乱起来。她有些烦躁,压住情绪道,“我不看你,你快进去吧。”说着侧身转过脸去,不看桑枝。
桑枝见皇后这样,知道她是不可能改变主意了。只好火速褪去衣衫,却也没敢一//丝//不/挂,到底是裹了层里衣才往浴桶里去。
可那浴桶的水正热,桑枝双足双腿早就冻得冰寒,这下突然接触到热水,禁不住痛叫一声。
皇后听到身后动静,心里一紧,“怎么了!”说着迅速朝桑枝走过来,就见桑枝扶着浴桶,一只腿还搭在浴桶上。皇后连忙去扶她,可手一碰到桑枝,皇后就指尖一抖。桑枝她……真的只穿了里衣而已。就那层薄薄的里衣,堪堪裹住身体,又因为刚刚桑枝吃痛,这会儿领口敞开还露出肩头。
皇后从来没有碰过别人的身体,不管男人还是女人。男人只有一个皇帝,她是没有心情也不敢乱碰的,便连女人的身体,除她自己的之外也没见过别人。能数得上的只有桑枝了——如果那次病中和那次温泉中的可以算数的话。这会儿她扶着桑枝的手臂,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去,正好看见桑枝香肩半露,突出的削瘦锁骨。莫名其妙的,皇后脸上腾一下火烧一样,满面通红,却又止不住鼻尖酸涩。一路上她搂着桑枝过来,已经为着桑枝的羸弱心疼不已。但到底那会儿桑枝身上穿着笨重却不保暖的棉衣,不比现在。握住桑枝的手臂,那干瘦让皇后心里一阵刺痛。她深呼吸一口气,右手自然而然地移到桑枝腰上去查探,这会儿才真真感受到什么叫瘦骨嶙峋。
桑枝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紧张地结巴起来,“你你你……不……不要……”可是话没说完,就被皇后搂入怀中,被紧紧地用力抱住。耳边听到皇后带着鼻音的喃喃低语,“对不起……对不起……”
怀里的人太瘦了!太瘦,瘦得那些骨骼好像戳到皇后心上,硌得她心慌。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催我好不好嘛!事多,我都是一点点写,一看到催更就忍不住烦躁。~≈gt_≈lt~拜托
我又回来补充一点有话说:公众号是这样的,因为写在那里的短,基本一千多,顺手就能写了。并不是我只顾着公众号的小短篇忘记正文了_(:3」∠)_
☆、01
被她用力抱着,耳边听着她自责的话,气息相贴。桑枝鼻子泛酸,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都被捣碎了,柔软得不可思议。滚烫的泪悄无声息掉下来,桑枝情难自控,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素勒耳旁低喃,“我爱你……”说出这三个字,让桑枝心跳如擂鼓,心乱头晕。
温热的气息让素勒耳垂上泛起粉色,却没听清桑枝在说什么,她带着鼻音疑惑道,“嗯?”
桑枝泛着泪光,压下哽咽,敛去神色笑笑,“没关系。”她声音里还带着喑哑,“我说,没关系。”
素勒沉默下来,半晌,轻声道,“不要怪我。”
“我从没怪过你。”桑枝低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从没怪怨过你。”
“我让你受这么多苦……”说着皇后就红了眼睛。
桑枝轻叹一声,不愿意再被她这样抱着了,“冷。”她很害怕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个怀抱,更怕自己越陷越深再一次情难自控。和素勒靠那么近,听素勒用那么柔软心疼的声音跟自己说话,桑枝已经知道自己再也逃不出去了——她心甘情愿在这份爱不得的感情里沉沦,至死方休。可是啊,那理智终究还有一丝残存。在这风花雪月之外,那一丝理智里却满是血雨腥风刀光剑影。
素勒慌忙放开她,“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