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职员虽然口头盘问质疑,嘴里倒是一刻不停,各种肉菜往里塞,一副真香体做派。偏偏吃了人家的还不肯嘴短:
“可我听说他们都是使了坏,靠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把原先的陈厂长挤走了。所以现在是做贼心虚,可了劲儿地给工人发好处笼络人心呢。
这种不量力而行的讨好,完全是寅吃卯粮啊,恐怕不能持久。等陈厂长当年的心腹全部被收拾了,厂里都由他们这派说了算,肯定福利又会慢慢变差的。资产管理处的朱姐都跟我分析过了~”
顾骜听了这话,几乎要拍案而起,直接当面斥责那个瞎嚼舌头的女人。
不过他还算冷静,稍微琢磨了一下,意识到这种言论非常歹毒——前任厂长陈思聪明明因为是北方人,自己想谋求去一机部当个局长,所以使钱招待谋出路,调去京城,还升了一级。
可到了这些人嘴里,怎么成了“被秦辉和顾镛设计逼走”的了?
偏偏厂子效益和福利节节高升,导致这种说法在没有深入调查的无知传谣者非常有市场。
而且,那个女人提到的“资产管理处”是个什么部门?
顾骜如今也算半个混过观场的,对机关的组织架构还是较了解的。如今正规的政府单位里,有“资产管理处”的,那只有财政局了。
这个所谓的“资产管理处”,其实是92年之后的国资局、新世纪后的国资委。只不过如今所有经济都是国有的,所以不需要国资委,直接由每一级的财政局分出一个处来审计。
如此看来,这个女人是个市里财政局的基层新人公务员,自以为了解了些情况,端着架子来找制氧机厂的技师谈恋爱、抬价码了。
幸好,顾骜还没开口,徐姓技师先忍不住了,主动为厂长申辩:“小黄你这样乱传谣言可不对啊,陈厂长是自己要走的,怎么可能是逼走。
至于顾副厂长,人家还不想当副厂长呢,当时是全厂都通报过,开了大会,大家都心服口服想让他的。”
黄小姐明显被驳了面子,不爽道:“你一个臭工人懂什么!没化,不读史,一点观场斗争都看不懂。那些贪-官邀买人心的时候演得都那么漂亮的,位置到了之后翻脸谁都快。”
“你说谁臭工人呢?这才开放几年,官僚注意作风起来了?”徐姓技师气极反笑,已然不打算跟黄小姐相亲下去了,不过他出于对顾厂长的尊敬,还是要把话说清楚,
“好,姓黄的,你既然要说贪,我倒要问问你,你在财政口混,这些年你见过最大的,贪了多少?”
黄小姐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十万八万……总有的吧。”
其实现在很少有敢拿十万八万的,最多只敢奢靡浪费一下,当成本花掉。她这么说,也是为了有利于自己的立场。
然而徐工却没有质疑这个数字,只是直截了当地笑道:“呵呵……好,我当你见过贪了十万八万的——我这么和你说好了,顾厂长本来按国家政策,能多拿2万多美金技术奖金,那都是有红头件认可的!
2万美金眼下能折20万人民币,这总差不离吧?结果他升了副厂长之后,为了避嫌,曰本酸素株式会社后续订单的专利费奖金部分,他不参与分配了。
你见过哪个想当官的人,能先扔20万给厂子里、给工人发福利,然后图当官的?这都是拿自己的钱贴给公家来当官了!连这种人你们都要怀疑,你的良心不会痛的嘛?”
“升官之前先少拿20万?”黄小姐听得彻底傻了眼。
自古千里为官只求财啊,哪有倒贴钱做官的?
那可是20万呀……20万呀……万呀呀……
一串数字像黄钟大吕一样在她脑海里轰鸣回音。
然后,她的表情变得满面羞惭。
“是……是朱姐听说我要跟你相亲,找了个你们厂子原先了解情况的人问的,我不是故意的。”黄小姐期期艾艾地辩解,却也不好意思再相亲下去了。
估计是问到某个杜海一派被打落下去、心怀妒忌的人那儿了吧。
因为两人的争执嗓门有些大,已经逐步吸引了十几个工人和家属围观,大伙儿指指点点,耻笑黄小姐的盲信。
顾骜终于松了口气,没必要再出头了。
看来老爹在工人间很得人心,不用怕被人陷害了。
少拿20万这种事情,工人们心里也都是有杆秤的。
以至于尽管老爹情商不是很高、生产技术出身、没什么“政治斗争经验”,也依然被人爱戴了。
“姐,你说到底哪里传出来的嚼舌头?会不会是让杜海去澡堂子管发洗澡票,还不够狠呢,所以还有人乱哔哔?”
“你这人怎么戾气这么重?厂内无派,千百怪,要允许不同意见的存在嘛!”顾敏敲打了弟弟一下,让他别得意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