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灰蓝色棉袄的张岳从里屋窜出来,一学期不见,他明显长高了一截,可见他在家的伙食挺好。他看见好久没见的张小寒,没有笑脸,反而瞪了她一眼,才凑到李云丽身边嚷道:“妈,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李云丽笑,显得颇有些得意,“前两天你不是还在念?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见到那纸箱子,张岳就猜到了,刺啦几下撕开封带,顿时眼睛一亮,“苹果?妈你今年怎么这么大方?居然买了整整一箱!”
说完,笑嘻嘻的就从纸箱里捡出一个,在衣服上蹭了蹭,张嘴咬了一口,“好甜!比二娃家买的好吃!”
他眼馋苹果好久了,李云丽嫌贵一直都不给买,他就在二娃家的骗了两个,口感面面的,比不上自家的清脆香甜。
李云丽抬手就给了张岳一下,横眉竖眼道:“什么叫做今年很大方?该吃吃,该喝喝,我什么时候缺过你的?”
也是,相比于对张小寒的吝啬,她对张岳算得上要啥给啥了。
可惜,张岳并不能领会这样的好意。他被李云丽敲痛了,不满的嘀咕两句,一手举着已经被他啃得汁水四溅的苹果,生怕李云丽不给他,闪电般伸手又拿了一个揣兜里,嘟囔一声,“我去看电视了!”就头也不回的跑里屋去了。
“龟儿子,有人跟你抢么?饿死鬼投胎一样!”咒骂一句,李云丽瞪着里屋还晃来晃去的木门,眉头紧皱。
她偏心张岳,是建立在以后要他养老这个基础上的,但张岳不听话,做了入不得她眼的事情,照样挨骂。她就是这个家里的权威,一切都要她说了算,容不得别人反驳半点儿。
而穆伍芳偏偏对‘控制’张启昌很有心得,李云丽再怎么费尽心机,婆媳对战中,张启昌也一次都没倒向她,所以,她更要和穆伍芳斗。
压下心里的不快,李云丽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打开另外一箱橘子,摸出一个自顾自的剥起来。
穆伍芳看不惯她那了不得的样子,见状上前两步,打量道:“哦,还有橘子?这个我不怎么爱吃。”嘴里这样嫌弃,却直接伸手拿一些揣兜里,体贴道:“不过,难得媳妇你这么孝顺,不吃岂不是对不住你的一番好心。我去看看张岳和老头子,你赶紧弄菜吧,别年夜饭到了八九点还吃不进嘴里。”
说完,也不看李云丽陡然垮下来的脸色,一扭一晃的进了里屋。
张家儒是不进厨房的,现在穆伍芳直接甩手不干,就只有张启昌夫妻俩加上张小寒三人准备。
年年如此,李云丽也年年都要气一回。她瞪着穆伍芳的背影,手上用力,好好一橘子,被她捏得稀烂,淌了一手的橘汁。
张启昌抱着砍好的干柴火进屋,就看到这样的场面,眉心皱起来,沉声道:“还坐着干什么?大年三十还发疯的进城卖菜,天黑了才回来不说,现还真想等到半夜才吃饭?”
李云丽的本还算愉悦的心情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见张启昌抱怨,立即道:“等到半夜怎么了?我菜都置办齐了的,现在我不经手,居然还吃不成年夜饭了!这么多人,都是死的啊?”
“吼什么?赶紧炒菜去!”张启昌黑着脸,语气却软了一层,李云丽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但那人是他亲娘,他难道还能责怪她不成?
左右不是人,张启昌只能闷头闷脑的去厨房烧火。
张小寒站在阴影里,前期后后,把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只要有李云丽和穆伍芳在,这个家是消停不了的。但如果作为一家顶梁柱的两个男人性格强硬些,也不至于让她们这么嚣张。
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因为这个家里的男人太窝囊了,才给了这两个女人把持整个家的借口。
眼底带上淡淡的嘲讽,张小寒默默的转身,进厨房帮忙做饭了。李云丽一口气憋在心里,动作也拖拖拉拉的,张小寒对她不抱任何指望。她肚子饿了,不想亏待自己。
于是,张小寒从打杂的变成掌勺的,八点不到,一桌子年夜饭上了桌。相比于后世来,并不丰富,但鸡鸭鱼还是齐全了的。
穆伍芳吃饭,尖牙细齿的,看起来斯文,但饭量很大。而且她好肉食,此时她满嘴油光的瞥了李云丽一眼道:“看不出来,小寒的手艺还挺好!云丽你这个当妈的,也要好好练练灶上的手艺,女儿把老娘给超过去,别人知道了还不笑话!”
桌上本来就不热络的气氛一僵,李云丽戳着碗里的鸡肉,阴阳怪气道:“小姑子的手艺比婆婆你的好出八丈远,婆婆你都不怕丢人,我怕什么?”
穆伍芳面色一滞,啪一声搁下筷子道:“不过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就受不了?启昌,你看看你媳妇,有这么顶撞婆婆的?”
张启昌也停下筷子,尴尬道:“妈,是云丽不对,我替她给你道歉。”
“你替她?”穆伍芳突然提高音调,像是听了什么好听的笑话,盯着张启昌,一字一句道:“你凭什么替她?我就要她给我道歉!”
张启昌只觉得难堪,在穆伍芳盯视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刚才还有滋有味的饭菜,都变得干巴巴的,异常难下咽。
李云丽闻言,撂下筷子,嘴巴大张,正想发作,突然又是“啪!”的一声,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上座的张家儒面色黑沉如水,嘴唇绷直,暴怒的瞪着众人,“还有完没完?这年还过不过了?”
他一惯懦弱,大多时候,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着种田。现在突然发怒,把穆伍芳和李云丽都吓了一大跳,虽然不甘心,还是都闷声不吭的捧着碗开始吃饭。
这正中张小寒的下怀,她加快速度,填饱肚子之后,放下碗筷道:“爷爷,我吃好了,你们慢慢用。”
张家儒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缓声道:“嗯,去吧。”
张小寒无视几只别有意味的眼睛,起身下席。张家儒只有张启昌一个儿子,所以尽管两家人关系极度不好,但年夜饭的时候,是一定要一起吃的。
可是,这样的年夜饭,每次都吃的她胃疼。
站在坝子上,张小寒双手插在衣兜里,衣领拢起来,一阵一阵的寒气还是穿透衣服侵袭而入。身体打了个冷颤,双颊也冻得生疼,但她脑子从未有过的清醒。
穆伍芳对张启昌的态度,就像是家里养了只小猫小狗,要它的本事抓老鼠看家,又时常嫌弃这猫狗长得不好。所以,需要依仗它的时候,就和颜悦色的哄过来,不需要它的时候,又态度恶劣的驱逐开。
偏偏猫狗愚笨,都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只要主人家丢根肉骨头,或是温柔的伸手捋捋毛,它就又会主动凑过去……
“张小寒!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大门被推开,张岳也出来,看到她,趾高气昂的问道。
扭头看了他一眼,张小寒无聊的踢着地上的干柴,淡淡道:“什么也不做。”
不满她这么轻慢自己,张岳走到她面前,仰头瞪她:“妈说你在外边找了个工作挣钱?给我十块,我想买小鞭炮。”
要钱要的这么理所当然,又态度恶劣的,世界上估计只有这一个。视线在他嘴角肉末残渣上掠过,张小寒恶心的撇开眼,冷声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张岳不相信的反问,脸上染上些许戾气,“有本事让我搜?”这一学期,他跟着罗贵一群人混熟了,每次有事,他都参与其中,染上了不少恶习。
退后两步,张小寒这次仔细的盯着张岳的脸看了半晌,皱眉道:“我再说一次,我没钱!而且,就算有,也不会给你!”
前世的教训,只要你妥协一次,这位就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
直白的拒绝,让张岳胀红了脸,恶言恶语道:“你果然是个小气鬼!赔钱货!哼,我要去告诉妈,你有钱都不给我!”
“你凭什么以为我的钱都要给你?”张小寒听出了问题,挑眉道。
张岳以为她怕了,得意的昂头,扬声道:“妈亲口跟我说的,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不但你打工挣的钱,还有把你卖掉的钱,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