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推到了这场声势浩大的造反运动的前端和边缘——如果造反失败,他将成为史书上的千古罪人,承担最多的骂名,而苍言不过是北境野蛮人中的一员;他是名义上的领头人,却逐渐失去了所有实权,苍言要将他的一切都攫取干净。
他很愤怒,但又生出一丝异样的感激。感激苍言能在大战即发前夕叫他来军营探讨战略。
想到这,他的烟瘾开始犯了。
“淡古。”他对跟在身旁的仆人说道,“把我的淡古拿来。”
巴耶兹停住脚步:“殿下,您不能再吸了。”
“用不着你管,”烦躁、慌乱,“把它拿来!”
声音回荡在监狱里,一个个陌生的脑袋从铁门里探了出来,冷冰冰的视线没有丝毫对深越王的尊重。不同于外界那些懵懂的百姓,在军营办事的人们早就摸清了深越王的底细,明白他现在不过是掌控舆论的道具,是名义上“正统”的标志,至于他本人,不过是被淡古侵蚀的瘾君子而已。
巴耶兹默默转身,目光中难得地透出怜悯。
徐忠衡看到了他的眼神,想要说什么,但这位白花花的老奴已经走出了逼仄的过道,蜷缩的身子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他摇了摇头,继续往监狱深处走。走下旋转楼梯,进入位于地面以下的地牢设施里。狭窄的走廊上沾着过去的犯人们流下的血,黑红色已经彻底渗入了石墙壁里,每隔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就会有一盏油灯挂在墙壁的两侧,穿堂风把玻璃罩中的火苗吹得忽明忽暗,回荡在廊道中的脚步声也时轻时重。这座简陋的监狱不仅用来关押犯人,也有一部分用于审讯。他能听到穿越时空的痛苦嚎叫,不绝于耳。
“深越王来了。”
苍言笑容满面地从一间牢房中走了出来。那座牢房在监狱的深处,四处无人,应该是整座监狱里最安全、最安静的地方。一道道笔直的铁栏杆把他的身体割裂成很多条,他推开铁门,快步走向徐忠衡,暗淡的灯火把身影照得鬼魅,如同一个受困于地牢的冤魂。
“来得正好,我们正要商量接下来的事——是巴耶兹叫你来的吗?”
“是啊。”
“他人呢?”
徐忠衡抿了抿嘴:“拿淡古去了。”
苍言瞟了他一眼:“行,先进来吧。”他拉开铁门。
房间里站在三个人,徐忠衡大概分得清他们,但具体并不了解,他只能尴尬地朝他们点点头,对方则纷纷向“深越王”行礼。
“不必多礼,”苍言代他说了这句话,“赶快开始吧。”
徐忠衡想找个地方坐下,却发现唯独没有他的座位。走廊外,一盏灯忽然灭了,弥留的微光照在徐忠衡的后颈上,一滴冷汗从饱满滑落成扁平的水迹。
“深越王,你觉得一个人若是要死,是死得明白,还是死得痛快?”
“死得明白。”
“好,”苍言点了点头,“你会死在这,那位老奴会死在雪地里,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徐忠衡的眼睛飞快地晃动:“我是深越王。”
“百姓不需要只会躲在屋子里吸食淡古的瘾君子。”
“我是……深越王……”
漆黑的瞳孔忽然失去了光泽,徐忠衡怔怔地底下脑袋。肥胖的身躯软成一团,如水般瘫到地上,后脑勺撞到铁杆上发出沉闷声响,这是他在人世间发出的最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