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真大。
沈以乐站在甲板上默然感慨。
云端和海浪混淆了边际,在黑暗波涛下沉浮的鲸鱼露出油亮的背鳍,再远处是悬挂在水中央的明月,一个大、一个小,海水倒映着它们的光辉,泛滥的涟漪像鱼鳞般闪烁着银光,耀眼如白昼。恍惚间,鲸鱼喷出雄壮的水柱,水柱成了支撑宫殿的立柱,恢弘的皇宫赫然浮现于尽头。
沈以乐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月亮。在故乡,月亮都是腼腆地藏在云层之后,而海上不同,它们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
船上的人开始起哄。
鲸鱼在海上是相当珍贵的肉类,尽管味道不尽人意,但旅人们早就受制于食物短缺的困境。这会儿,他们总算等到一头看上去孱弱的鲸鱼。
他们很早就知道,船上有两名仙承院认证的荣侠客,在先前的航行中,他们就用武功拦下了许多企图袭击巨轮的海兽,对付一头鲸鱼肯定绰绰有余。
“又到我们大展身手的时候了。”糜舟跃跃欲试,大概是为了在其他女子前表现自己。
沈以乐心绪不定。她俨然踏入了全新的世界——武当山之外、西朝之外的广阔天地。
对未知的恐惧开始困扰她。长达一个月的海居生活,每天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海面,这片海域仿佛把所有人吞噬了,她担心自己将一辈子困在其中。她想离开这艘船,又不敢离开。航海初期的新奇被无所事事的每日消磨殆尽,她想不出航行的目的,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肉体的存在,魂魄无形,万事万物都是虚景。
她脚底空空的,随波起伏的甲板让她感觉像在腾云驾雾,晕晕乎乎。
“你能自己对付它,我不舒服,这次就罢了。”沈以乐捂着脑袋,面露苦涩。
糜舟关切问道:“晕船了?”
“没……我要休息。”
“喂!”一个耳尖又喜欢拱火的人听到了她的话,立刻嘲笑道,“沈女侠不敢捕猎大鲸!你们听到了吗?她说身体不舒服!”
嘻嘻哈哈的笑声络绎不绝,仿佛能否捕猎鲸鱼跟他们无关一样。众人毫不留情地奚落沈以乐。一如既往地,她又听到了怀疑她实力的种种言论,特别是那场比武大会。
她默不作声,在众人毒辣而阴险的目光注视下离开甲板,回到拥挤的船舱。里头坐着几个关系和她算不错的姑娘,她们听到甲板上的吵吵闹闹,立刻簇到她身旁,安慰她别理会无能男子的奚落。
沈以乐确实不想理会。可听到别人关心自己,她的内心不免有些发酸,两颗细小的泪珠在眼眶里晃荡。
她连忙走到船舱的阴暗角落,轻轻抹干泪水,把目光投向波涛永恒的海面。
甲板上依旧热闹非凡,她的离场没有浇灭看客们的热情,他们很快把欢呼的浪潮推向糜舟,让这个风趣的北方武者入海猎杀鲸鱼。
糜舟没有拒绝。
只听得一声如惊蛰雷鸣般的呼喊从甲板爆发,船舱外立刻传来噗通一声。糜舟浮夸地溅起大片水花,泽气划开水面,如劈山倒海般向不远处的鲸鱼刺去。
沈以乐别过头,看向另一边。
她知道,再过几秒后,鲸鱼便会裂成两半,血会染红这片海域,船上人唯一需要思考的事,就是如何把那只肥硕的鲸鱼拖上船,或是舍弃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