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写,你写。”看看天色也不早了,还去点了好几盏油灯给朱掌柜照着亮,殷勤地去伸手给他磨墨。
朱掌柜急忙制止:“柴兄,我自己来,自己来。”再不说话,他那花了好几两银子买的宝贝墨锭都要给这位大老粗糟践完了。
柴文柱嘿嘿笑着放下墨锭,他也不愿意干这活儿,太费手指头,真不如他那弓箭拿起来舒服。见朱掌柜下笔如飞,一气呵成,满满地写了两张纸才停下来。想想刚才自己说的话,觉得这个字数还是比较合理的。
朱掌柜轻轻地吹干墨迹,装进标着真武侯家徽的信封,又拿了专门的蜡烛出来,在油灯上点燃了,等那蜡芯上的火苗降下去又升上来,蜡烛中间最靠近蜡芯的位置,很快就成了液状。等那液体够了一滴,将蜡烛倾斜,那滴烛泪稳稳地落在了封口正中。他一口吹熄了蜡烛,另一只手已经拿起粮铺专门用来写信的戳子来,趁着烛泪还软着,轻轻地印了上去,信封中间立刻多了一个小小的印记,是一柄长枪的形状。
这柄长枪,就是真武侯家的家徽了。据说这柄长枪是真武侯最喜欢用的兵器,曾经伴随着真武侯经历过许多重要战役,可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能成为真武侯家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别看真武侯出身草莽,可自从娶了永安侯家的闺女之后,这排场也就迅速地摆起来了,就连家徽这种百年世家才有的东西,也没落下。只是好像都是从人家永安侯家照搬来的,就连家徽也跟人家如出一辙,永安侯家用的也是家主曾经用过的兵器,不过人家的那代家主都已经作古了上百年,骨头都化成灰了。
柴文柱亲眼看着朱掌柜写了信,封了口。信封也是粮店专用的,上面除了有真武侯家的家徽,还在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戳印,上面的字他在粮店门口的招牌和幌子上都见过,是他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字之二:谷丰。
柴文柱放心了,尤其是在第二天自己亲手把信交到官方的邮驿之后。看官邮的差人收了一两银子的邮资后,在信上盖了个戳,放到了最大的那个方格子里。他不放心,还问了问,那个官差虽然有些不耐烦,看在他的信是寄往京城真武侯府上的面子上,还是回答了他那个是不是寄往京城的傻问题。
柴文柱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还是一件天大的大好事,心满意足地哼着小调,坐上车回去了。走到一半想起来,这事应该跟自家兄弟说一声。于是马车转头,直奔高媛的店铺。
谁知大门紧闭,锁将军当道,大悔当日怎么没细细询问他们的住处,只好悻悻而归。想起来自己在城里已经耽搁好几天,家中胖儿子也不知道如何了。等京城中的来信怎么也得一个月,便放下城中事务,无事一身轻地回乡下自家去了。
他自己眼睁睁看着朱掌柜写了信封了口盖了戳,信还是自己亲手去寄的,打死也不信这里头还会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妥之处偏偏是有的,朱掌柜当时长了个心眼,一切均正常,只在信封的外皮上使了个小坏。
柴文柱从来没有给京城寄过信,也没见过朱掌柜给京城寄信,却是不知道真武侯家的铺子给京城寄信,信封上是有讲究的。铺子名字用隶书写的,是铺子事务,归前院账房处置。真武侯若是没有功夫,也就到账房这里为止了。铺子名字用小楷写的,却是家信,归内宅处理。
朱掌柜的信皮上,铺子名字是用小楷字体。
这年头识字的人不多,亲戚朋友遍天下的人家更是少之又少。这封寄往京城的信件便在官邮处的小格子里孤零零地躺了小半个月,终于凑够了寄出去的五封信,被装在专用的木盒子里上了锁,和其他盒子一起装了箱,然后运到了马车上,晃晃悠悠地让驽马拉着,运往了京城。
拉车的马岁数不小了,是从军队退役的。大冬天的拉着沉重的木箱子长途跋涉,这速度就不可能快起来。等送到京城,再由京城的官邮分门别类地收拾好,给各家送去,时间都快到冬至了。
在当朝显贵们云集的盛宁街,真武侯柴家的大门恰好是街头第一家。这地方原本只有两家宅院,分别是开国八大国公中的盛国公和宁国公两家。盛国公家没了人之后,宅子被朝廷收了回去,又因为是国公府的规制,再赏人的时候就不那么容易。十几年后拾掇拾掇,把盛国公家的老宅子赏给了神宗皇后的娘家,也不过一世而已。实际上也没等皇后她亲爹这个一等承恩公寿终正寝,皇后就被废黜了,这一大家子也就从此在京城没了音讯。
连续两家主人都没个好下场,盛国公家的老宅子就在房地产市场上落了下风。等宁国公家举族抗倭没了音讯之后,这一片就彻底冷落了下来,成了蛇鼠栖身之所。后来到锦宗的时候,一看好好的地段就这么白荒废着怪可惜的,就想了个主意,反正那些违制的大殿什么的也塌了,干脆就把原本的宅子分成几份,工部收拾了,分别赏给了几家功臣,盛宁街的人气这才慢慢地回复。
然后大家就发现,这个盛宁街吧,不是一般的邪门。怎么说呢?就是住在这里的主人,就没有一家是超过三代的。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住在别的地方的人呢,总能有个争气的后代接过老爹的担子,带着家族继续走下去,把朝廷赐宅长长久久地住下去,等住到最后就成了自家老宅。可这盛宁街的几户人家也不知怎么地,不是在新皇登基之后被削官免职,就是家里后辈没能出个有出息的,仗着父辈余荫当个小官混日子,混着混着自家就混不下去,把宅子交上去搬离了这个社区。
到今上的时候,大家一致认为这个地方需要个武力值比较高的镇着,于是就把军功出身的真武侯分到了街头第一家。然后便是同样的新贵永安侯张家和户部尚书靳家,分着分着就发现了问题:这是一群暴发户啊。于是赶紧就再扒拉,终于找了一家不那么暴发的吕家塞了进去。
吕相一家子可不高兴了,人家原本的宅子好着呢,周围全都是斯文人。可君恩难拒,新分的宅子又大上不少,只好捏着鼻子搬了家,偏偏又懒得搭理这一群暴发户,就把自家大门换了个位置,朝着这边街的,连个角门都没留。
所以这条街上,就三家大门,其中柴家和张家占了一边,前后院挨着,又是亲家。而靳家出身晋中,和柴家算是老乡,这三家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做了邻居,根本就没出现别人想象中的为了宅基地争吵的情况。
真好,真好,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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