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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存而出,晓声隆隆催转日;昼披如行,暮声隆隆呼月出。
开年第一场朝会于五更正式启宫门,白雪飘飘如柳絮,百官便持笏板潮涌入宫闱,静待圣上驾临。而景州天子朝会期间每每丑时一刻便要起身梳妆换朝服,五更一刻准时行过金銮殿大殿殿中,冕旒珠帘伶琅作响,龙袍宽袖垂垂,抖出一片浅淡的熏香。
“陛下到——”
群臣叩首,高举笏板恭声道:“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雪意将浓,熏香潮涌,皇帝陛下踏进殿内,不紧不慢地走进在百官之中,双眸注视着大殿之上那把龙椅——那儿是权利汇集的终点,许多人可望不可及的地方,也是生杀予夺的制高点。
皇帝陛下目不斜视地踱近云龙浮生的丹壁,脚步却在到镇北侯那儿时稍稍顿了一步,垂眸注视着大将军发髻上的簪缨,鲜红的流苏穗子静静垂在耳侧,影影绰绰地遮住肌白耳尖,暗红麒麟朝服上银线盘旋,洁白的后颈处多了一条细长的银链子。
景和轻轻牵起绣龙纹的袖口,掌心叠上胸口,在这栩栩如生的龙纹刺绣之下,那只指环就在此处,亲密的贴在乳伤顶端,丝丝暖意便渗入这尚未痊愈的伤口,渐渐弥漫全身。跪在地上的大将军察觉到陛下停留的脚步,故意拿小指勾了勾皇帝陛下垂地的袖口。
皇帝陛下又按住腰带下高高隆起的胎腹,眉眼皆是笑意,舍不得扯走又有些犹豫。
但此处耽搁太久怕是不妥,贴身大太监不着痕迹地扯了扯皇帝陛下的袖口,扶着他的手臂欠身低唤:
“陛下。”
皇帝陛下便道:“众爱卿平身。”
“谢主隆恩——”
景和收回缱绻柔情的眼神,拉着衣角走上大殿,掀起衣服下摆时龙纹绣纹便似要腾云而起了一般飞浮。缓缓抬起目光,隔着层层珠帘望着殿下群臣,他扶住两边龙头扶手,坐上冰冷的龙椅,抿着唇凝视着珠帘后的众人,捧着温软的胎腹只觉着心跳的厉害。
这仿佛是第一次上朝那一回,从神识到全身,紧张到浑身发颤、心悸难耐之感轰然闯进心海,这具身体也一瞬间开始僵硬,景和吃痛地捧住圆隆的腹底,里头的三个小宝贝也不安地动弹,低喘一声,指尖陷入下腹的明黄腰带中——今日腰带束的极紧,从下腹穿过,像是羊皮袋子似的将这件极不合身的龙袍收拢,三胎五个月的高隆胎腹便一览无余。
这是故意的。
“……陛下。”潘群低声提醒,欠身将国宝玉玺从桌案前挪至景和手边,瞧着他苍白的唇瓣不免心慌,以为他又是心症发作,忙道,“陛下……您……!”
“潘…群……”景和抿了抿唇,抬眸与潘群对视,眸光闪烁,光芒之下一片决绝。他又深吸一口气,转眸时眸光已然凌厉,睥睨着一扫群臣,抬手便又要起身。
大殿之上群臣分作左右两派,乃是左文臣右武将之分,如今武将之首乃是镇北侯顾晏海,又是君后之尊,异常尊贵。反观文臣一派本该位居首位的丞相的张枢却被打入天牢,连亲王景明也一并入狱,户部侍郎柳言怀直接处死,眼下文臣群龙无首,人人自危,多出几分怯意。
潘群搀扶着景和起身,孩子大了肚皮也紧的难受,浑圆的胎腹起身时悬挂在腰上坠的腰跨酸胀,肚子里的三个小宝贝也被晃得难受,拳脚相加的踢得宫囊颤动。扶了扶后腰,景和故意挺着肚子摇摇晃晃地下了楼。
这肚子又大又圆,又是三胎,与去年的这个时候大小也没多大区别。但孕有三胎这件事只有顾晏海等人知晓,落在那些不知情的文臣眼里便换了一种说法。
这眼瞧着大皇子二皇子未满周岁,皇帝陛下不仅再度遇喜怀上龙胎,龙胎竟与寻常人家足月般大小无异。难道是两位皇子未出世之前便再度遇喜吗?这不得不多想,祭天天师那句话还历历在目——皇道山天师之话不可谓不能信,若真是妖胎降临,为祸人间,景州大乱岂非民不聊生?
景和腆着肚子绕着一众文臣武将绕了一圈儿,重新回到丹壁之下,转身时抬眸与顾晏海交换了一个粲然的眼神,重新面向众人时,便已经沉下眸光,指尖摩挲着腰侧的龙尾,面无表情的打量着一干文臣武将,心底暗自安抚肚皮底下稍稍翻了个身子的小宝贝,抿唇一笑:
“翌年春雾,雪云未散。半月未见,朕瞧着众位爱卿面泛红光。可见年假休沐里,大家过得甚好。”扶了扶隆起的腹顶,景和拧眉轻咳两声,胸前已经泛起一阵闷痛,“想必这一年定能为朕排忧解难,省去诸多烦恼了。”
他的小皇帝祭天后年中久卧病榻,人儿都瘦了一圈儿,这群大臣倒是油光满面,顾晏海眯着眼扫视这一众肥头大耳的文官,暗啧一口。
果不其然,小皇帝这句话一说出口,便有些人按耐不住了,这时那文臣第三排上三品礼部侍郎一抬手,一跨步,扑通一声跪下地,请罪道:
“陛下赎罪!”
他这一带头,竟是整朝上下纷纷都跪了下来,恭身道:“陛下赎罪!”
景和眸光一暗,指尖轻
', ' ')('轻在腹顶上旋转,安抚着里头被吓坏了的小宝贝们,再放眼一瞧便直直盯着那儿领头的礼部侍郎许贤,笑问:
“诸位爱卿何错之有?”
那六部之首吏部尚书钟继民接过话茬:“臣等筹办祭天大典时未能发觉柳大人的狼子野心,才令陛下圣驾被惊,实在罪不可赎!”
话音未落,那柳言怀之父柳家林便抑制不住,不顾礼法地上前叩首道:“陛下明察!我柳家世代侍奉皇家,断不会有谋权篡位之心!小儿愚钝,定是有他人蛊惑,才入了错路!”苍老的声音哭腔再起,他又愤恨地抬头死瞪着前方的顾晏海,“陛下明察啊!事情尚未查明小儿便被君后直接处死!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君后此举便是罔顾礼法,置古礼于不顾!请陛下明鉴!还小儿一个清白!”
景和揉腹的手一顿,眸光渐渐沉下,刚要开口反斥,裤脚却被轻轻一扯,瞟向跪在脚边的顾大将军,只瞧他缓缓摇头,示意不必多言。
可是他怎么能不说!景和此人,平日里性子大多柔软平和,却只碰到与顾晏海有关之事无法冷静,这一回被人欺负上头,他又怎么可能不管不顾。
顾晏海自然明白景和的心意,但此刻绝不是让景和为他出头的时候,他更不想小皇帝为他背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况且,会有人比小皇帝更坐不住的。
景和捧着肚子刚要开口,就感觉顾大将军又扯了扯他的裤脚。龙袍下完全显露出来的孕肚也不免动弹的厉害,惹得他喘不过气。
怎么连宝宝也阻止他。
低喘一阵,景和气鼓鼓地捏紧了拳头,又要再度开口,只见那儿原先与顾晏海极不对盘的护军统领余志扬却抱拳道:
“柳大人这句话怕是不妥,顾将军虽先为人臣后再为君后,但陛下病重,君后代理国事,乃是天家常事。”顿了顿,他又道,“况且小柳大人办事不力甚至连累了亲王殿下与丞相。”
顾晏海轻蔑地勾唇,放开景和的裤脚。当柳家林说话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有人按耐不住。毕竟比起景明的安危,一个柳言怀还不算什么。
狗咬狗的好戏登场了。
景和瞪圆了眼睛终于知道顾晏海一再阻拦他的原因,听着几个平日里看似毫无瓜葛的文臣武将变着法儿与柳家林争辩,一时也听得津津有味。
“亲王殿下忠心耿耿!切勿污了殿下清誉!”
果不其然,说到景明与张枢,这大臣们便一句接着一句拱手说道:
“亲王殿下乃是天家血脉!怎么可能对陛下不忠!”
“丞相出自百家之绝学的张家,为先帝鞠躬尽瘁!柳大人这话难道是说丞相与亲王殿下意图谋反吗!”
“之前便听闻柳家府中常有谋士留宿,想来便是筹谋此事!陛下,为了江山社稷,臣恳请彻查柳大人啊!”
“臣也恳请彻查柳大人!还亲王殿下、丞相的清白!”
“陛下明察!”
朝堂之中一时乱了分寸,景和受不得这样吵闹的环境,唇边笑意渐淡,捂腹的指尖泛白,胸闷心窒,一时间竟面如金纸,身姿不稳。
“陛下……”潘群慌忙扶住景和的后背,感受到他剧烈颤抖着的身子,忙开口道:
“安静!圣上面前,切勿失了分寸!”
方才吵闹之声戛然而止,众朝臣再度埋首施礼,请罪道:
“陛下赎罪!”
静下来了,便也能喘口气,景和连吸了两口气,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隆起的肚皮,按腰扶肚时便朗声道:“众爱卿不必多礼,起身罢……诸位能人志士一心报国,为法为礼,皆是好心。朕明白。”笑了笑,他又说,“先帝在天之灵,看见景州安泰,诸位能人才士辅佐朝政,佑得国家太平,想必定能安心仙去。”
顾晏海眸光一暗,瞧着正大光明站他身边的小皇帝,着迷地看着他的半张侧脸。冕旒珠帘下依然能看见那处精致的美人尖和又长又卷的睫羽,似一对小扇子,扑腾扑腾的上下拍打。但略带病色的脸色却遮不住眉眼处的傲气,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景和这样的表情,也是第一次听到他提到先帝。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已经放下了?
顾晏海不由地淡然一笑,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小皇帝。
便听他的小皇帝又道:“如今景州收万神祝祷,山河平泰,河清海晏,群臣进谏,百姓安居乐业,已然为盛景之势。”
被掩在袖口下的手指一只只像极了水嫩青葱,指尖透着白嫩,凝着皓雪,悄悄戳了戳龙尾处顶起的小鼓包,景和神色一变,沉声道:“然,正所谓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若是为国损躯者,虽大事未成,然忠心耿耿,自能名垂不朽。若心存异心者,虽才高八斗,然若臣子不忠,自然死无葬身之地。”
景和的嗓音不似寻常男子般粗犷,反倒透着一股雌雄莫辨的灵气,在床上被肏开了就能不管不顾地放声浪叫,声声似莺啼,软意蜜语皆在其中,简直令人发狂。如今为皇为帝,语气平稳有力,但却是蕴含着一股浓烈的凛威。即便挺着
', ' ')('一个硕大的肚子,也不乏皇帝该有的不怒之威。
顾晏海压根挪不开眼。
这是他的小皇帝。
可与顾晏海不同,这皇帝陛下此言一出,大殿便如雪风入内一般弥漫着诡异淡薄的阴凉之气一般静谧无声。
陛下并没跟着之前之事说处置柳家林,却说了这一番话,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将军顾晏海便借着身处利处,居高临下地冷眼望向文官那边,果然发现有不少人方才还伶牙俐齿,现在却皆是脸色苍白,冷汗连连,更甚者连手中笏板都拿不住。
由此可见天子之威。
顾晏海冷冷扫过朝中众人,只觉着有几人异常眼熟。方才蹲着看不见,现在倒是一清二楚。
无论是上辈子,他常年在外领兵作战,后也少有上朝的时候。这辈子虽时日颇长,但因着身上戾气太重,身份特殊也不与他人交好。可上辈子他归入景明一派,后也见过不少朝中重臣,上到正一品,下到正九品,朝中眼线密集,算来竟有十几人。但受到景明重用的也就那几个,面上虽然无太多交集,内地里却勾结已久。
可若是要查,还要些功夫。
小皇帝要是想彻底坐稳这个皇位,就必须先趁着景明还未归朝,把那几人连根拔去,让他完全失势。只是怎么才能告诉小皇帝这些人的身份呢?
顾晏海皱了皱眉,颇有些苦恼地考虑该怎么告诉景和,却听见小皇帝突然问道:“许卿、钟卿,听说你二位年假在得了两个美妾?”微微思索片刻,又问,“余卿家中二房可是被抬正了?朕记着,大房还是柳家嫡女大小姐,这般对岳丈说话,怕是不妥。”
景和每说出一个字,这朝堂气氛便冷颤一分。顾晏海怔然地看着那几人慌忙跪下,脑海中登时一片空白,望着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小皇帝,猛然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不知不觉地开始颤抖。
小皇帝说的这些话皆为府中密事,京城中尚未传出流言,他便提前知道。
顾晏海动了动喉结,不清楚景和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分明他们一直在一起。
难不成景和早就在各个府中安插了眼线,所以连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么,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知道景明的暗线、知道景明的党羽、知道他上辈子的背叛。
顾晏海盯着景和苍白的侧脸,心尖仿佛被突然被重锤一拳,甚至开始呼吸不畅。上辈子的他是小皇帝第一胎夭折后才同意了景明的提议,如果当时景和立刻就知道了……
那岂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被逼宫?
知道了,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等待死亡……?
泛黄的记忆断片似的瞬间出现在眼前,氤氲的水汽逐渐染湿全身,顾晏海看见了上辈子的景和眼眸中复杂悲戚的眸光……与深深的爱意。
这个小皇帝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这个答案是肯定的。顾晏海痛苦地几乎无法呼吸,指尖陷入掌心掐出几滴血珠,他紧绷着唇瓣死死盯着淡然言笑的景和,眼底一片猩红——
上辈子景和一直知道自己的背叛。
顾晏海忽而又低笑着垂下头,展开被掐出血的手心,盯着一个个小小的月牙,静静吐出一口气。这小皇帝居然都知道。深海的冷涩瞬间蔓延后背,顾晏海轻颤着手指,只觉着指尖似乎氤氲着一片腥咸水汽,潮湿且冰冷的湿意渗入心尖,一寸一寸漫过心头。
那礼部许卿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踉跄着上前两步,颤声开口:“陛下……陛下……”说罢,方才被提到的一众人皆是上前不知说些什么:
“陛下……”
顾晏海立刻回神,迅速认清现在局势,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景明失势,之前所犯下的这些罪孽,总有一天会弥补给小皇帝的。
整理好心情,顾晏海抬眸时眸光已然锐利无比,就听景和一声冷笑,紧接着他又收回捂腹的手,捏着袖口挥袖转身,明黄衣诀飘飘,恍如闻见一声龙啸。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景和匿着柔情的眸底立刻漫溢出柔软的慰色,像是在说不必担心。但在分开的那一刹那,顾晏海清晰地看见了那双含着春水的眼眸立刻化作最坚固的水盾,那条即将腾飞的水龙即将盘旋入空。
所谓上善若水,景和便是如此。
顾晏海回之一笑。
景和牵着衣角坐回龙椅,珠帘冕旒再次伶琅作响,手指轻敲扶手两旁的龙头,重新回到祭天之事上:
“传亲王景明、丞相张枢进殿!”
潘群一挥拂尘,高声宣道:“传亲王景明、丞相张枢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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