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重重点头,想起那地狱一般的场景,抖的跟筛糠一样。
王熙凤拼命叫自己冷静下来,但几欲爆裂的心脏和痛不可遏的十指却令她无法思考。就在这档口,鸳鸯过来传话,说老太太有请。
王熙凤勉强定了定神,迅速打理好着装,又叫平儿擦干眼泪,装作无事人一般往正院去。
“来啦,快坐。”贾母歪在炕上,额头绑着一块方巾,脸色蜡黄,精神萎靡。四面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更显得屋内药味浓重。
“老祖宗,您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王熙凤挤了老半天才挤出一抹笑,藏在袖子里的手痛得直发抖,却不敢叫旁人看见。
“老咯,身子不顶用了。昨晚贪凉开着窗睡,今早起来头疼的厉害。”贾母拿起鼻烟壶嗅了嗅,继续道,“下午设宴庆祝老爷高升,也庆祝环哥儿中小三元,诸般事宜还需你多多操劳。府中唯有你办事最爽利,我最放心。”
王熙凤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闲心管旁的事,连忙摇头拒绝,“老祖宗,不瞒你说,我最近身子也不舒服……”
“哦?哪里不舒服?正好我遣人请了大夫,片刻就到,让他帮你看看。”贾母语气十分关切。王夫人倒了,邢夫人上不得台面,李纨性子软,自己身子又不顶用,数来数去,管理中馈的人选只有王熙凤最合适。这个时候她若撂了挑子,贾府必乱。
平儿吓得脸都青了,忙把溃烂的双手往袖管深处藏。
王熙凤勉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哑着嗓子道,“谢老祖宗关心,只是我这病有专门的大夫看,不好叫旁人知道的。”说着便用胳膊挡了挡下腹。
贾母这才想起她素来患有月经不调湿热带下等妇科顽症,确实不好叫旁的大夫诊治,便了然的点头。
王熙凤怕她追问,且双手痛得钻心一般,为了早点离开,只得硬着头皮接下筹办家宴的事,然后带着平儿匆匆回转。因事情杂乱,没有时间耽搁,她立即招来各位管事商议,不知不觉就耗了一天。
临到快开宴的时候,贾环、贾宝玉等人才陆陆续续回来,换了衣裳前往正厅。
搀扶赵姨娘在厅中坐定,见贾母迟迟未来,贾环折了一根柳枝,站在廊下逗弄鹦哥。
为遮掩苍白憔悴的面容,王熙凤上了浓妆,又换了正红百蝶穿花的襦裙,伴着贾琏款款而来,看见夕阳映照下仅一个侧脸亦俊美的不似凡人的少年,她猝然停步,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怎么了?”贾琏见她不动,转头询问。
“没,没怎么。”王熙凤摇头,继续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贾琏此人脑子活泛,直觉敏锐,对于贾环,他打心底里感到害怕,且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往前凑,只远远打了个招呼便要进屋。
擦肩而过的瞬间,贾环低头朝王熙凤的袖管看去。袖子不够长,露出半截缠满布条的指尖,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很是刺鼻。他当即便笑开了,用柳枝点了点她胳膊,轻声道,“忘了告诉你,上药只会烂的更快。”
王熙凤猛然回头,尖声喝问,“什么?你说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彻底抛掉最后一丝侥幸,真正感到何谓‘侵入骨髓的寒意’。
平儿走在最后,自然听得清楚,心里绝望到哭泣,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踉跄着倒退,背抵门柱,不让自己当场瘫软。为什么,当初奶奶为什么要答应帮太太的忙,不是早就向琏二爷保证再不管太太的事了吗?但凡奶奶对琏二爷的话稍微上点心,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莫名的,她对王熙凤产生了一丝怨恨。
贾环不答,扔掉柳枝轻轻一笑,负手进去了。
王熙凤紧追两步,却被贾琏拽住胳膊,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招惹环哥儿吗?我一个大老爷们见了他都得绕道走,你还凑上前去干嘛?送死么?”
平儿低头惨笑,心道可不就是送死么!而且死相会特别难看!
王熙凤想宣泄,想诉苦,却也清楚这事万不能让贾琏知道,否则日后再不会信自己,故而强笑道,“你也晓得,我早年得罪了环哥儿母子,他逮着机会便要刺我两句。我脾气暴,总是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