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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二人进内,书肆小童殷勤上前,道:“这位姑娘,可有想好要些什么样的书?”
江漓礼貌一笑,道:“这里书多,我们瞧瞧再挑选。”
那书童十分有眼力见,“哎”的一声,在距离江漓几丈外的地方跟着,也不出声打扰。
直到江漓将一层的书籍全都扫过,那书童才开口问:“姑娘对这些书似乎并无兴趣。小的敢问姑娘,平时都偏爱什么样的?”
这一层都是些中规中矩的书籍,要么是讲授女子之道的沉珂旧书,要么是供男子赶考的学问书籍,仅剩的一些话本也只讲书生闺秀的情爱故事,乏善可陈得紧。
江漓的确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便如实道:“我爱看些男女情爱带着志怪灵异的话本,书肆中可有?”
书童沉思半晌,手一侧,将人往楼上引,道:“有的有的,不过这些书受众不多,都归在三楼的小箱子内了,姑娘若感兴趣,小的带您去看看?”
江漓心中一喜,笑着说有劳。
要知道在江府时,这类书籍江漓接触得也少,手头符合她口味的话本被她翻了不知多少遍,早就看厌了。
书肆中既然有,她定要多买几本回去好好细读。
江漓提裙正要往上,身后忽然一道轻蔑的女声传入耳中:“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江府那位妖言惑众、陷害主母、毁人清白、心思歹毒的嫡长女呀?”
这一连串的帽子扣下来,让跟随在侧的灵心倒吸一口气,忙打量了四周,确定除了那名书童外,并无其他人在场,这才将悬着在半空的一口气落下。
她并非是怕了对方的胡诌,而是人言可畏,万一这些话被爱搬弄是非的人听去嚼舌根,又会惹来麻烦事。
姑娘好不容易脱离了江家,可再不能被江家沾染上半点污秽。
江漓听身后人口中所言似乎指得是自己,且对江府内被压下的密事知道得十分清楚,杏眸一眯,回过了头。
只见书肆门内,一袭翠绿裙衫的女子正怒目瞪着自己,一手由身边婢女扶着,一手摇着团扇,下巴抬得十分高,态度傲慢极了。
江漓此时已经走上了台阶,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绿裙女子。
对视半晌看清了来人,她忽然笑了。
哦,眼前这一位,也算是她前世“交情颇深”的老朋友了。
此女是袁召嫡亲的妹妹袁珊。因是袁府嫡幼女,府中上下对袁珊十分宠爱,也养成了她娇纵跋扈的性子。
江漓尚在闺阁时,袁珊就频频入江府陪伴袁氏。
袁珊十分自傲,见到江漓容貌比她出挑许多,且江府靠着袁氏水涨船高,江漓因此短短几年成了县令嫡长女,竟一跃压过了自己的地位,心中恨得咬牙。
凭什么一个名不见经传,死了生母的小贱/人,风头却压过了她?岂有此理!
故而袁珊每每进入江府,总要和江漓在各方面一较高下,比不过便大发脾气,言语刻薄地奚落江漓是个没了娘的可怜虫。
前世江漓嫁入袁府后,因着闺阁里的这场旧怨,没少受这个性子跋扈、头脑简单的小姑子的欺负。
一开始袁珊上门挑衅时,江漓尚且能将人怼得气愤而归,但是后来姜芸儿入府,惯用阴险手段哄得这位浑身冒着傻气的小姑子打头阵,加上袁召不分青红皂白的偏心护短,江漓经常受气吃亏,甚至遭到毒打。
过往种种重现眼前,江漓袖中的拳头便微微握紧了,她面不改色,甚至还带了点和善的笑,问:“不知袁姑娘说的是谁?”
袁珊冷笑:“江漓,有胆子害人,没胆子承认吗?”
她姑母这么多年稳坐江府主母之位,表姐江晚娇贵出挑再过两年就要议亲,本有大好前途等在前方,却被眼前这个没权没势,蹭了个嫡长女身份的小贱/人毁了一切!
因着这件事,袁府上下都是讳莫如深,不敢提半句,现在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怎能让她不恨。
江漓也笑,一双清澈的眸子带着水光,在烛火下柔美极了。她饶有兴致道:“好啊,那便问问袁姑娘,我因何事陷害的主母?因何事毁了人清白,又是毁了谁的清白?若你能说个明白,且事情属实,我便认了。若说不明白,这莫须有的脏水泼过来,我可是不会接的。反倒是袁姑娘你,平白构陷亲族姐妹,在外嚣张跋扈给家族蒙羞,是要受家法的吧?”
“江漓,你,你少得意!”袁珊气得满面通红,在原地跺了下脚,“蹭蹭蹭”上前几步,怒道,“要不是因为你故意设局,买通了柴房的下人通风报信,我姑母怎么会在那碗……”
几乎是同时,袁珊身后的两名婢女开始用力地扯她的袖子,身侧的两名又脸色大变地在她耳边附言几句,其余人半扯半拉地将人拉回了原来的位置。
袁珊到底听进去了几分婢女的劝说,口中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脸色依旧涨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江漓静静看着这一幕,觉得十分好笑。
玩味地看着朝自己怒目而视,恨不得
', ' ')('吃了自己的袁珊,唇角上扬——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袁珊出门,袁府都要给她安排这么大排场了。
原来是怕零星几个婢女拉不住这位姑奶奶的倔驴般的傻憨脾气,是以多指派了几位近身伺候,好在要紧关头将人抬回府去啊……
瞧这几名婢女一个个身强体壮的,也是难为他们干这场吃力不讨好的体力活了。
袁珊看到江漓笑,蹿在心口的怒火越烧越旺,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你胡乱攀扯,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了。”江漓慢慢敛了笑,“袁姑娘如此胡作非为,处处树敌,就不怕袁府一夕倒台,再也成不了你的依仗吗?”
袁珊被婢女锢着双手动弹不得,见江漓将自己之前的话还了回来,气得险些晕厥。
她浑身发着抖,右手伸出两指颤抖地指着江漓:“你……你这样说袁府,不也是胡说……胡说八道吗?”
江漓杏眸冰凉,与袁珊对视,语气认真道:“要知道水满则溢,袁姑娘在外这般嚣张跋扈,我提醒你,也是出于好意罢了,怎会是胡说八道?”
说罢,江漓不欲恋战,转身就往三楼走。
随着她的转身离去,袁珊呼喝斥骂的声音夹杂着婢女们的劝慰声此起彼伏。
一阵兵荒马乱后,只听得“咚”的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紧接着是婢女们惊惶的关切声——
“姑娘,您还好吗?可摔疼了?”
“姑娘,奴婢们带您去药馆吧?”
“还愣着干什么,快扶姑娘起来啊!”
……
江漓一步步稳稳当当的往上走,听到楼下人仰马翻的混乱动静,面上表情始终未有丝毫改变。
灵心探出身子往下看了眼,忍不住笑道:“活该,看她刚才那副得意的样儿,真当自己是皇室的公主,人人都要敬着让着她不成?”
江漓撇了眼跟随在后的书童,朝灵心投去了个眼神。
灵心忙敛了笑,意识到这不是编排之地,捂住了嘴巴不再多言。
‘江韵书肆’远近闻名,人来人往的,这种事情贵女间的意气之争书肆中的书童们早就见惯了。都是贵人,谁也不能得罪,所以索性闭眼闭耳,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听到。
是以在旁观看了全程的书童依旧笑呵呵的,浑当没有方才那场波折似的,引着江漓主仆入了三楼的小房间,客气道:“姑娘要的话本都在里头了,每个小箱子是一个类别,您可以自行挑选。小的在门口等您。”
这间房间不大,只够容纳五六个人,地上精致华美的小箱子里放着一摞摞的书,确实像是已经分门别类好了。
江漓向书童道谢,便带着灵心入内。
寻了一会儿,江漓终于在一个只放着两叠话本的小箱子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
她略略翻了翻最上面的几本都甚合心意,想到今夜耽搁得已经够久,再不回去就太晚了,江漓就让灵心将小箱子里的话本全抱着,径直下楼去结账。
马车停靠的地方就在附近,江漓和灵心一人抱着一叠话本上了马车。
估摸着回到长安药铺还需一段时间,江漓已经很久没有看这类志怪灵异的话本了,不免心痒难耐,刚坐下就开始翻阅。
翻着翻着,她的手突然顿住,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侧的一本,瓷白的一张脸微微泛红了。
灵心奇怪道:“姑娘,您怎么了?”
她不识字,只看得懂书册封面上有四个大字,旁边画着许多男男女女,动作十分亲昵,让人看了有些面红耳热。
灵心不识得上头的字,江漓却认得!
“避火图册”四个大字明晃晃地印在封面上,配以男男女女以各种姿势交劲而卧的模样,让她整个脸颊都在发烫。
察觉到灵心疑惑不解的目光,江漓避而不答,尴尬地咳嗽了声,而后用最快的速度将这本画册放到最底下,用其它话本压实了,才对外扬声道:“老师傅,能否掉头回‘江韵书肆’?”
这种书册出现在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手里,怎么说都十分不合适,她得赶紧还回书肆。
不想马车并未有停下的意思,车夫沧桑的声音传了进来:“姑娘,花灯节世间已过,眼下也到了宵禁的时辰,沿街的店铺都关了门,‘江韵书肆’也应当打烊了。”
江漓听了,忙用手撩开马车的帘子,果然就见到街边原本烛火映天的店铺都关了门,悬挂着的花灯也稀稀落落不剩几盏了。
她不免蹙了眉,心中担忧那本烫手的避火图册该如何处置。
又听车夫道:“姑娘是在‘江韵书肆’掉了东西吗?老奴明日再送姑娘去成吗?”
江漓想了想,也只得如此。她今日好生保管这本书册,等明日晚间悄悄将它还到书肆就好。
有了对策,她心中大定,对外道:“有劳老师傅,今日先回长安药铺吧。”
生怕回药铺时碰到人再起波折风险,江漓又补充:“劳烦老师傅将马车驾到药铺后
', ' ')('门,今夜晚了,莫要打扰到药铺中其余人。”
车夫回了句“好勒”,加快了赶车的速度。
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就到了长安药铺的后门,江漓抱着那一叠书,小心翼翼地下了车,而后脚步飞快地进了药铺后门。
从后门到前院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小路,小路两边临安院和疗善院错落相对,被两扇院门隔了,呈隔门而望的姿态。
江漓第一次走这条小路,因怀里揣了本了不得的书册,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看,脚下的步子是越来越急。
灵心跟在后头差点追不上,忍不住狐疑地看着自家姑娘的背影,脑中渐渐浮上前几日姑娘教给她的一个词——落荒而逃。
姑娘今夜怎的像做贼似的?
不等她细想原因,前头的江漓突然停下了脚步。
灵心赶紧追上去,关切道:“姑娘,怎的了?”
原来此时江漓站在了一个三叉路口,一边是临安院,一边是疗善院,但没有了路牌指引,她根本分不清方向。
原本疗善院并未住人,她只要看哪里亮着灯就能确定临安院,可今夜两座院落都亮起了灯,江漓便混乱了。
灵心上前去一看,知道是姑娘迷失了方向,忙手指着左侧的院落,道:“姑娘,那边是临安院。”
江漓如释重负,忙提裙迅速往前赶去。
等进了临安院主屋的内室,江漓才如释重负,打发灵心去准备热水沐浴,自己则趁机将那本不可被外人见到的避火图册给藏起来。
她伸手去拿最下面一层的图册,一抽出来却发现,手中的那本是讲述灵异神鬼爱恋的话本,哪里还有避火图册的影子!
怎么可能,方才她下马车前还检查过一遍,那画册明明在最下面压着呢。
江漓蹙紧眉心细细回忆半晌,蓦地脸色一白,坏了,应该是她在小路上疾走时,将图册掉在半路了。
那条小路平时只有药铺中的小厮,清晨来回运送药材时才会走动。
要是明日一早被小厮捡到,再细细一查夜里谁曾路过,可不就坐实了她偷看男女禁忌图册的罪名了!
想到这层,江漓心急如焚,站起身子就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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