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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济寺建立在京郊的山腰上,寺里的觉丹大师修行多年,是个闻名天下的得道高僧。
因此,尽管道路不便,但寺里香客络绎不绝,他们中大多都是去祈求觉丹大师指点迷津的。
山路到这里断绝,前方是绵延的大理石阶梯——从这里开始就只能依靠步行。
车还没停稳,陆思齐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去,冲进旁边的竹林里哇哇大吐。
陆思妤担忧地探出头想查看二哥的情况,视线却被高大的身形阻隔住了。
顾晏朝她伸出手,看样子是要牵她下车。
“让他吐会儿,我们先上去吧,晚了就见不到觉丹大师了。”
母亲的嘱托言犹在耳,陆思妤稍作踌躇,把手搭在顾晏的掌心。
可是下了车,顾晏仍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陆思妤疑惑地抬起头。
“台阶很高,你一个人不好走。”
他说得义正辞严,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陆思妤很想说广济寺她来过很多回了,每次都是自己一步一台阶爬上去的,话到嘴边注意到顾晏微红的耳廓,心里登时转过弯来,不由得笑出了声。
为掩盖心虚,顾晏故意凶巴巴地说:“笑、笑什么,我是怕你又摔出个好歹……”
“好好好。”
陆思妤忍住笑:“那就拜托殿下牵紧我啦。”
她对顾晏向来都是直呼其名,像这般眉眼弯弯、语气软软地喊他殿下还是头一遭。
胸腔剧烈地鼓动着,只这一眼心脏便软得一塌糊涂。
顾晏别开脸,不敢再直视她:“咳……走吧。”
女孩子皮肤薄,小小的手被顾晏攥住,陆思妤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和薄茧——有些粗糙,有些痒,热意沿着手腕、胳膊向上蔓延,烫得耳朵都微微发颤。
他就这么牵着她一级一级往上,步伐稳健,身姿挺拔。
有那么一瞬间,陆思妤希望这段台阶永远都到不了尽头。
前世诸多遗憾无法弥补和挽回,至少这辈子——想要和他一起走下去。
“到了。”
听到顾晏低哑的声音,陆思妤回过神来。
广济寺朱红的门扉大敞,佛祖以海纳百川的胸怀接纳四方的旅人。
跨过山门的高槛,东西两侧的钟楼和鼓楼遥遥相对,途径水面空无一物的莲池,两人来到了金碧辉煌的天王殿。
母亲交代过广济寺的弥勒保佑平安最是灵验,陆思妤接过顾晏点燃的三支香,举至头顶虔诚地祈祷。
比起自己,她更希望家人能平安顺遂,尤其是父亲和两位兄长长年在外征战,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活,如果佛祖真的慈悲,就请庇佑她的父兄每次都能大获全胜、平安归来吧!
“心诚则灵,佛祖一定能听到施主的愿望的。”
殿内突然响起道苍老的声音,一语道破陆思妤心中所求,她差点以为是那尊笑眯眯的佛像显灵了呢。
一位老和尚慢悠悠地走进殿内,冲他们微笑致意。
老者穿着古旧的袈裟,慈眉善目,气度非凡,尤其是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深邃而清明,仿佛一切秘密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觉丹大师。”
陆思妤慌忙回礼。
“施主不必多礼。”觉丹笑容和蔼,如果忽略那身袈裟和光秃秃的脑袋,任谁看都只会觉得他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老翁。
这觉丹和尚本是一居无定所的行脚僧,几年前为了修行才在郢国的广济寺安顿下来。
传闻他知天命、通神谕,许多人不惜跋涉千里来求他算卦解惑,但不管对方以金钱诱之也好,以权势威之也罢,觉丹始终我行我素,只挑合眼缘的人送上一番箴言。
顾晏不信鬼神,对觉丹的出现既不意外也不欣喜,简单地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陆思妤本来对神神怪怪的东西也是将信将疑,但既然她能重活一世,就证明这世间有很多事情不是言语和常识解释得通的。
信一信也无妨。
这么想着,她恭恭敬敬地对觉丹说:“久闻您的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听说大师精通卜卦之术,这段时间信女常感灾祸将近,心有不安,惶恐度日,不知能否请大师指点迷津?”
前世顾恒登基后没几年就对定远侯府出手了,她想问觉丹的便是这已知灾祸的破解之道。
可是觉丹的回答令她十分失望。
“天机不可泄露。”觉丹抚摸着花白的胡子呵呵笑道,“万事万物自有其发展的规律,何去何从皆是上天注定,施主不必忧虑,顺其自然便好。”
天注定……
闻言,陆思妤心里咯噔了一下。
意思是避无可避吗?
老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再走一遍同样的路?
不、怎么可能有如此荒谬的事!
“大师此言差矣。”
许是察觉她的慌乱,一直默默不语的顾晏出声道:“事在人为,哪能因天意放弃争斗?今有大朝频繁骚扰我朝边境,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如果照您所说一切皆是天注定,那些被敌军铁蹄践踏的弱者难道也是活该吗?”
“……”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金身佛像在上,顾晏的一席话却比任何神明的保佑都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