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澜心上头那两重婆婆一个长嫂,文夫人垂了垂眼,心里少些欢喜。
不过如今好歹一家团聚,众人在府里欢欢喜喜地吃了一顿饭,直到月上中天才散了席面,云幼卿留了澜心与未心夫妻四人在府中,安排了院落居住。
从后头出来,文从翰放心不下,送两个妹妹走了一程,锦心与华心合住,二人住在花园中一个倚着竹林用篱笆圈起的小院里,院里有两间正房、东侧有一间厢房,锦心在正房里住,进院门后她忽然回头一看,便见文从翰立在不远处的几竿翠竹边,身后站着个文从林,见她扭头看,便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不远处灯火阑珊尚未完全撤下,文从林手中提了一盏昏黄的琉璃灯,锦心怔了一怔,也冲他们微微一笑。
她这一生所求,多半在此了。
华心人小熬不住夜,这会已经连连打起了哈欠,锦心先送她回房里,看着她躺下了,才轻轻为她掖了掖被,拍了两下,她额头上轻轻抚了抚:“安睡无梦,来家了。”
华心闭眼模模糊糊地咕哝道:“阿姐早睡……”
“好,阿姐回去早睡。”锦心笑了,又坐了一会,才起身带着婄云往回走。
正房廊下挂着两盏灯,锦心嘱咐道:“夜里将灯撤下,仔细烛火。”
“姑娘放心吧,我看着呢。”骆嬷嬷温和安抚她:“您用盏安神汤,早些睡下吧。”
锦心乖巧地点头答应下,屋里早备了热水,婄云与小安挽袖服侍她梳洗,那支沉甸甸的簪子被婄云取下,她一入手就笑了,递上前与锦心看:“您看,这背面还有纹样呢。”
锦心打眼一瞧,只见这簪通身一个福字,一撇通出簪身躯,福字上头牵着一颗殷红的宝石珠子与数颗圆润的珍珠,正面看已是颇为华美,只是不免落了俗套,翻过来才能看到福字的每一个比划上都錾着细小的花纹。
灵芝、桃子、梅花、山茶、萱草。
灵芝表无疾,桃子表长寿,梅花表风骨,山茶为锦心所钟爱,而萱者忘忧。
再细处,福字每一道笔画的尽处都点缀着一颗小小的米珠,米珠均都錾着一个篆体的“寿”字。
这一支簪子,写满了做姐姐对妹妹沉甸甸的祝福。
锦心一瞬间觉着自己鼻子有些发酸,眼睛热热的,心里头百感交集,好一会才道:“也不知她备下多久了。”
“想是早就等着您来了。”婄云低声道:“您可千万不要辜负二姑娘这一份心啊。”
锦心握紧了那支簪子,笑了,“怎会呢。”
她此生,必定长寿平安,不辜负这些亲人每一分用心。
到底一番折腾,锦心也结结实实地在炕上躺了两日才有了精神,然后就被云幼卿与澜心带着满京城地逛荡,光是进香的地方便去了四五处,各样的衣裳首饰珍奇铺子更是都逛成熟脸了。
文夫人是很有些挥金如土的气魄的,锦心估计这段日子京里这些铺子暗地里应该都在传“来了一拨新人,人多、钱多,好好招待!”
步云那边自然也去了,听闻步云本在闭关,他们登门前几日才将将出关,文老爷备了些常礼带去,过去也不过叙话品茶,并用了一餐斋饭。
只有临去前,步云缓缓对锦心说了一句:“您宽心。”
锦心愣了一下,方欠身道:“多谢您。”
她大概知道步云说的是什么。
贺时年在战场上,她担心是有的,倒也不是不宽心。
大风大浪地都挺过来了,贺时年要在这小阴沟子里翻了船,那前些年可真是白布置了。
回到府中,锦心略算了算时间,倒笑了,“前头传书说战局已了,算来今日八百里加急应该已经进了内阁吧?”
婄云思忖半刻,应了一声,“可不是么,今儿应该就进京了。”
“那可真是快了……要算八百里加急到的时间,如今那边战后布置安排应该都差不多了,再等内阁议定承奏章到御前、拟定诸事再派人过去,来来去去一折腾,也不过月余时间。再过两个月便是皇后千秋了,没准还能再快些。”
锦心眯眼想了想,轻轻舒了口气,“也快。”
婄云笑道:“便是不快,贺主子也会想法子从大爷那边入手,将您这一行人绊在京城的。这一番不在……上过了明路,可不是白预备那么多了。”
她说着抬手向上轻轻一指,锦心点点头,她其实有些累了,不过精神头还好,倒比去年长进不少,倚着凭几盯着烛花出了会神,忽然笑了,“罢,就等他吧。等他那么多回了,不差这一回。”
婄云端上一碗温热的果子露,安静地陪伴她。
大军班师回朝的时间果然如锦心所预料的那般,被当今极力压在了皇后千秋节前到达。
贺时年与太子那日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入城的一条主街被塞得人满为患,还有官兵圈出一条道路来供大军通行。
当今先已在城外亲迎一番,敬酒筹军,此时御驾在前,太子骑马在后,贺时年在他斜后,论次序只略逊于那位圣上钦点为儿子压阵的两朝老将,骑在马上,气势内敛却分毫不弱于人,虽尚未弱冠,却真有些丰神俊朗的意味在其中。
锦心与文家众人一起,正坐在酒楼二楼临街的包厢里,文从翰到底是朝中新秀,打个招呼留下一间临街的宽敞包厢还是不难的,文家一众人除了文从翰这个要入朝的都聚在此处。
锦心今日难得流露出几分兴致,文老爷文夫人一众人都觉着她是头次见大军回朝,故而好奇,便在临窗安下一个位子叫锦心坐,只是安排两个妈妈注意护着她。
华心一贯黏着锦心,也要挨着她坐,大军将至时锦心推开窗半探头看着,正见贺时年打马而至,因有御驾在前,大军走得很慢,锦心并未如楼下或者左右女子那般扔什么东西下去,只是看着贺时年被珠花扇坠砸了一身,心里有些好笑。
冥冥之中似有察觉,贺时年忽然抬头看来,正与锦心四目相对,锦心形状姣好的杏眼儿清凌凌的,不似平日的平淡慵懒,含着几分极浅又极真切的笑意,贺时年先是下意识地要对她一笑,然后迅速反应归来,忙板住了,只眼神直愣愣地望着她,催马的动作一时有些迟滞。
“阿旭,怎么了?”太子谢翼带着几分疑惑地问他,贺时年似乎才反应过来,定了定神,冲扭头看他的太子一笑:“没什么,只是……算了。”
谢翼一皱眉,疑惑更浓,平日可少见贺时年这个迟疑不决的模样。
贺时年眼神示意前方:“快转过头去吧,夏狄大捷是大功,当街因仪态不端被御史参奏一本可不值当。”
谢翼忙转过身,却将贺时年的异样记在了心里。
这么多年了,他可没见过几次贺时年这个模样。
凡有一次,必是大事。
他皱了皱眉,心中有几分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