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少也摸出钱嬷嬷的底细来,故而这言语并不算太恭敬,将二人摆在平等位置上,话里带着亲近,见钱嬷嬷没恼,心里更有了底,与她笑着微微欠身,便转身进了屋里。
锦心不耐冷也不耐热,屋子里冷了易犯咳嗽无力,热了又会胸闷得透不过气来。
这会西屋里烧着暖炕,便只拢了一个火盆子在当地,温度正好。秦嬷嬷进来被热气一烘,倒觉脸面有些发热了,绣巧忙又搬了墩子斟了茶来,秦嬷嬷笑着道:“姑娘客气了。”
到底也坐下了。
文府里这些在长辈身边伺候的奴婢素来有脸面,晚辈们待着也要恭敬些,如今文老爷逢年过节还得给当年伺候过文老太太一辈子,送文老太太归了西的老嬷嬷行礼呢,秦嬷嬷在文从翰、蕙心与澜心跟前都有体面,遑论另外两位庶姑娘。
锦心待人的态度素来不错,这几日她情绪不对,也把钱嬷嬷镇住了,那点子想要降服她的心也全都被锦心脸上偶尔流露出的冷意和若有若无的煞气吓退了,故而这几日老实得很,每日课上不过教导些礼仪行走,这是水磨的常年功夫,锦心做来却如行云流水天成自然,叫钱嬷嬷连说教的地方都没有,只有赞叹。
这会对着秦嬷嬷,这是个对她熟悉却不算十分熟悉的人,锦心也不想露出破绽来,搞得府中明天就传出四姑娘性情大改的传闻,便抬起眼带着笑看她,道:“嬷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外头还飘着雪珠呢,有什么话打发小丫头们说一声便是了,哪里需要劳动您呢?”
半点看不出方才倚在凭几上懒懒垂眸随口说一句“传她进来”的样子。
秦嬷嬷满脸带着笑,“姐儿这话说得,给太太做事,本就是我们这些奴婢的本分,就是天上下了刀子,太太吩咐了我也得过来。何况这可不是传一两句话的事儿,叫底下人来不说太太了,我都不放心。”
她先关怀了锦心身体两句,因这几日闫大夫来往得勤,满府里都知道锦心病了,她见锦心面色发青唇色发白,便道:“太太说了,叫姑娘好生歇着,年下了府里也忙乱,前头乱作一团,您且好生在园子里静养着,不必到院里请安去。有您挂念的心,太太就受用了。”
锦心笑着点点头,“母亲的关怀我记着了,都听母亲的,请嬷嬷千万待我向母亲问号。”
她笑起来时杏眼弯弯的,天生就是一副乖巧可人疼的模样,秦嬷嬷连忙道:“哎哟哟,等我回去把这话给太太一说,太太保准高兴。”
绣巧又取来一攒盒茶果点心,抬来小杌子摆在秦嬷嬷身前的位置,笑着道:“妈妈一路来怕是激了风雪,喝口热茶,再吃点甜果子垫垫肚子。妈妈可吃过晚饭不曾?”
“吃过啦。”秦嬷嬷笑道:“你不要忙了,我是奉太太的话来看看四姐儿并送些东西的,可不是来享福的。”
说着,她往后头一摆手,留在外屋的那个婆子忙将手上捧着的锦盒儿举着送到锦心身边的炕桌上,外头又进来两个婆子,将一口大箱子抬了进来,绣巧忙道:“劳烦了,就放在这吧。”
西屋里铺了地毡,箱子进来恐脏了地,屋里人多了锦心也不喜。
那两个婆子乐得省事,秦嬷嬷指着桌上的锦盒笑道:“今儿是京里大姑太太的年礼送到了,这是两份东西,这一份是大姑太太特意送给您的生辰之礼,礼单子在里头写着呢,有一个宫制宝蓝锦四面扣合长春如意荷包,里头两颗莲子大的南海明珠,另有一对金花丝缠就嵌珊瑚珠儿的手钏。
外头那口箱子里也是年礼中的,几位姑娘都有,两匹蜀锦四匹花缎、内造绢花蜜饯各一匣,另有四只湖笔两块徽墨并两部国子监书局制的新书。本应在您生辰之前到,生辰的礼物便也在此前送到,偏生路逢暴雪耽搁了六七日,今儿个才到。倒是叫姑娘在生辰后头又收了一回礼。”
锦心笑着道:“我得写一封信拜谢姑母呢,等回头太太往京里给姑母送信的时候,嬷嬷记得叫人来知会我一声。”
“诶,姑娘放心吧。”秦嬷嬷笑着答应了,又略坐一会,吃了些茶果,见外头风雪也不见消停反而愈演愈烈,忙起身道:“我得走了,这风雪一时半刻怕是停不下来了,太太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等会儿雪若是越下越大,我便更不好走了。”
锦心便吩咐:“拿几把大油布伞来给嬷嬷们,再拿一个小手炉给秦嬷嬷。这天儿太冷了,若是受了寒凉可不得了,年下了,长姐第一年操办年节事宜,可少不了秦嬷嬷帮忙。秦嬷嬷您若是病了,大姐姐要多操多少心啊。”
她说着,眨眨眼冲秦嬷嬷一笑,秦嬷嬷便也不推辞了,“如此,我就承了姐儿这情。到底是亲姐妹,姐儿病着也不枉挂念大姐儿,骨肉连心呢。”
锦心却没什么心情与秦嬷嬷说笑了,她这会觉着头一阵阵的晕,胸口也发闷,绣巧瞧出不对来,忙叫人将东屋的窗子支开透风进来,又将锦心肩上搭着的坎肩取下,拿起凭几换了几个软枕来叫锦心半倚半躺着。
秦嬷嬷见这阵仗,也不敢多打扰了,忙道:“姐儿好生歇着,改日我再来瞧您。”
又叫着绣巧出去,询问了一番锦心今日服几次药、闫大夫是什么说法、吃了药可有好转些等等,等打听得差不多了,才抬步回了正院。
绣巧送秦嬷嬷到院门口才回来,在门口都干净身上的风雪,厚厚的粗纺黑色地毡上蹭了蹭足底的雪才进了屋子,进去就见小玉和小婵两个正静悄悄地收拾箱子里的东西,钱嬷嬷在旁伸长了脖子仔细打量着,看向那两匹颜色鲜艳花纹繁复的蜀锦,面上带着垂涎之色。
绣巧下意识地拧了拧眉,有些不喜,却又很快抚平眉心,笑着对钱嬷嬷道:“嬷嬷怎么不坐下。”
钱嬷嬷略感局促,又很快理直气壮起来,“我进来瞧瞧姑娘,在后屋里坐多了,这会想站一站,你替我沏一杯茶来吧。这箱子里都是什么啊?”
“是我姑母打京里送来的年礼,有给我们姐妹们的一份,太太方才打发人送来。”锦心这会缓过些许,面色没有方才那样吓人,捧着盛了热茶的茶碗暖手,看向外屋这边,唤道:“叫麦穗去给嬷嬷沏茶,绣巧你过来。”
绣巧应了一声,走了过来,听锦心吩咐:“把这对手钏收到那屋首饰柜子里,就连着盒子收在第二层的屉子中。这两颗珠子也暂时收在那,再叫婄云从库房里另寻出两颗等大的南珠,四十五颗颜色形状均好、等大的米珠,从那十颗东洋珠里再寻出一颗好的来。
另外还要一颗颜色纯净浓郁并比东洋珠大些的红宝石,寻常大小珊瑚珠四颗,米珠大小翡翠蛋面五颗……我记得我库房里是有一匣子碎石头的,你好生挑拣挑拣,均要选颜色最好、大小一致的,一齐都装到一个荷包里。另包出九两金子来,暂且先收在柜子里,回头我有用处。”
绣巧应了是,钱嬷嬷听着锦心的话音便忍不住往这头看来,见小玉和小婵两个还是闷头收拾东西半点反应没有,好像锦心说到的不是南珠、东洋珠、红宝石一般,心里恼自己表现得太不沉着,麦穗端来的茶也没喝两口,在屋子里总觉着两个小丫头在偷偷看她,如坐针毡的,抬屁股就走了。
等人出去了,小婵才撇了撇嘴,与麦穗对视一眼,同时轻嗤一声。
麦穗声音低低的,“还宫里出来的呢,处处端着架子,却没有那好体面。想叫咱们敬着,也得有那本是才是,也就是那几个每件事的才把她当尊佛供着。”
“麦穗。”绣巧眉心微蹙,低声斥她,尚未来得及说什么,锦心已将茶碗放在炕几上,二者相碰发出一声闷响,锦心偏头看向麦穗,道:“她是长者,这话不要再说了,传出去叫人听了笑话,当咱们漱月堂的人都是这样没规没矩的。”
麦穗连忙答应着,有些懊恼。小婵笑着打圆场道:“不怪麦穗这样说,实在是她太没有个做嬷嬷的体面了,姑娘您每每给太太请安或者到前头姨娘院里去,我们总瞧见她在您卧房妆台前头晃悠,有几回还想到库房看去,好在被骆嬷嬷拦下了。
老爷太太姨娘打发人送什么东西来,若是普通玩意,她就一副瞧不上的样子,恨不得把头仰到天上去;若是个金银物件珍贵些的,她又眼热又不想叫我们看出来。前儿个太太打发人来送年下新打的头面首饰给您,那眼珠子恨不得都长在上头了。这人自己行事不庄重,不怪咱们看不上。
凡是从乐顺斋里跟着您过来的这几个人,就没有看得上她的,一开始拿她当宫里出来的教引嬷嬷敬着,可人也不值得尊敬。如今也就是那几个等闲不进屋里服侍,看不清深浅来,还捧着她呢。”
“宫廷出身,名头确实唬人。”锦心眉眼垂着,低声似乎喃喃自语,再抬头时眉眼间带着些倦态,却也很温和地道:“无论你们心里怎样,她也是我的教引嬷嬷,太太废了好大劲请来的,也是我自己选的人,还是要恭敬些的。”
小婵应了是,道:“姑娘您放心,我们都是打小跟着您的,咱们不过是关起门来说说,都是自己人,到了外头去,一定不会叫外人说您身边的丫头没教养,给您蒙羞。”
锦心笑得眉眼弯弯,“我自然信得过你们。来,吃点果子,这几日外头好冷的天儿,你们排好过年时哪日哪个回家去了吗?”
话题于是又很快转开了,锦心觉着疲倦,身上也不舒坦,但却并不想睡,也并不如往日一般希望处在安静的环境中。这会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说着话,拥着软毡,身上也是暖洋洋的,倒叫她觉着没那么不舒服了。
她本来是打算试探一下钱嬷嬷的人品底线在哪里,若只是眼热或者想要探清她有多少家底以分辨她在文家受不受看重,这是无妨的,因为若是锦心处在钱嬷嬷这个位置上多少也会有差不多的动作,只是会比钱嬷嬷做得更委婉也不露痕迹,而不是从特意查看金银这上头来判断。
府里的人言、上位者的态度这些都是判断的根据,有多少金银只是一小部分而已,这些细节互相为佐证,若单看一点,恐怕会被眼睛蒙蔽了自己的心。
这一点钱嬷嬷或许清楚或许不清楚,锦心也没那个心情教她这种事。
钱嬷嬷若只是为了这个缘由那还好,若是她真生了不该有的心、手上不干净了,那锦心就留不得她了。
这是一步试探,无论钱嬷嬷手脚干不干净她都不会动钱嬷嬷,捧起钱嬷嬷叫她放松心身不再谨慎只是第一步,等她开始在院子里试图建立地位拉拢人心了,也可以就用钱嬷嬷探一探院子里的人心,那些新面孔中若有不安分的,好一起打发了。
教引嬷嬷只是个筏子,是收服还是打压都取决于钱嬷嬷下一步的动静,而她之后,锦心更为看重的是院子里的人心。只有将这一院子的婢仆都拿捏在手上,她才能放心,夜晚才能安稳入眠。
她幼时还因自己这个警觉天性感到疑惑过,文家在文夫人的执掌下还算安稳,也没人敢对小主子们伸手,徐姨娘又心思细致,对她保护严密,她从小的生长环境在高门大户中算是十分优越的了,但她偏生天性警觉,不经意间便处处警惕。
但这几日记下的模模糊糊的梦醒,叫她这个问题隐约得到了些答案。
虽还不算清明,但往后日子还长,如今且一步步走着看吧。
再说对钱嬷嬷的打算,都是锦心前段日子决定的,这几日她情绪不稳,才与绣巧说话,竟然将那一番凌厉之语说了出来,她深怕这几日钱嬷嬷再在她面前晃荡,恐怕她哪天一个没控制住便对着钱嬷嬷凌厉地重拳出击了。
如今只好先想个法子,叫钱嬷嬷不要在她眼前慌。
就抱病吧,左右近日也确实不适,卧床休养一段日子,也好静静心、调整调整状态。
她病着,钱嬷嬷自然没法上课,改日与徐姨娘说一声,请徐姨娘与文夫人说,干脆给钱嬷嬷提前放假叫她回家过年去。
那些事情,年后再说吧。
怕自己哪天一个没控制住,就把保持了这么多年的乖巧可爱、纯善娇俏的美好形象给打破了的锦心默默在心中拿定了主意。
我只想当个混吃混喝好吃懒做不爱学习的败家姑娘,可不想被认为天赋异禀,从此每天琴棋书画歌舞厨艺轮着学,走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大妇培养道路,背负上为家族光耀添彩的重担。
胸无大志的锦心默默在炕上躺平,轻抚着狸子柔软顺滑的皮毛,啧啧道:“还是你好啊,人家的猫儿是要捉老鼠讨主人开心的,你在我这儿什么都不用干,每天睁眼就有饭吃,上辈子一定积了大德了!”
第三十八回这天下没有什么艰险难关能……
那日秦嬷嬷走后,锦心当夜便半昏半睡了过去,梦中一时厮杀声不断,一时报丧声就在耳旁回荡,她都分不清自己在梦中究竟是身处血腥战场还是深深宫廷。
只觉着胸中是满怀的悲愤伤心,牙齿咬得很紧,浑身好像都被风刮得疼,却还强撑着没有倒下。
后半夜里厮杀声停了,耳边的报丧声却愈演愈烈,锦心在梦中懵懵懂懂其实根本对不上哪个是哪个人,但心底深处又好像分明清楚这所有人的身份。她连报丧人说的是哪个名字都没有听清,却已觉着痛彻心扉。
好像是深刻在灵魂中的痛,此时轻而易举地就被激发出来。
冬日天亮得晚,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院子里的人已起齐了。
绣巧起了个大早带着小桔子捏了一萝圆滚滚的肉韭黄芽馅的馄饨,婄云守在卧房里,一点点将今日穿着的衣饰取出,忽然听间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她忙转头看去,却见锦心猛地坐起,眼睛瞪得极大,眸中是清楚的哀痛,面色煞白,额角头顶都是细密的冷汗。
一瞬之间,一口鲜血从锦心口中涌出,眸中泪光分明,张张口却发现如鲠在喉,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主子——!”婄云顿时慌了手脚,手上捧着的衣衫珠串洒了一地也顾不上,匆忙地奔向锦心的卧榻,锦心手紧紧握拳抵着自己的心口,眼中盛满泪光看向婄云,一下下锤着自己的心口。
她觉着心里闷闷得疼,好像无形之中有一只大手捏住她的心脏,叫她连气都快喘不上了。
“主子,主子——”婄云连忙扶住锦心,一手颤抖着去探锦心的脉门,口中不断唤着锦心,低声安抚道:“无事,无事,您别怕,别怕……”
“我心口疼……”锦心涩声艰难地开口:“都死了,都死了……”
她这会神智思维混乱,沉浸在重要的人一个个离世与战局无法挽回牺牲惨烈的悲恸当中,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梦境现实。
婄云迅速分辨出锦心当下的状态,一面按上她的穴道,一面在她耳边低声道:“大家都在,大家都好好的呢,大家都好好的。秦王妃、定宣侯夫人、珺阳郡主、诚烨伯夫人都好好的,纯定承恩公、承恩公夫人、敏善国夫人也都好好的,主子您好好看看,那都是梦,梦里的事入不得心啊——”
她眼中也有几分悲色,却不敢在声音中流露出来叫锦心听到,幸而锦心还是很快从半梦魇的状态清醒过来,浑身无力地靠着她,叫她心中一涩一涩的发疼。
“主子。”她摸了摸锦心濡湿的额角,低声道:“梦里的事情入不得心,如今一切都好好的,您仔细看看、仔细想想,姨娘昨儿才给您做了一件新斗篷、大姑娘昨夜叫云心来瞧您,给您带了一包糖炒板栗,您还说味道很好,想要多吃些又怕积食,奴婢今日请卢妈妈也去买些回来好吗?”
她见锦心神情逐渐转向平稳安定,提着的心才敢微微放下一些,松开扣着锦心脉的手,眉心微蹙却不敢叫锦心看出忧虑来,只低声安抚道:“您好生靠一靠,奴婢叫人进来收拾一下,再叫闫大夫过来给您请脉开个方子,好吗?”
锦心点点头,目光怔怔地望着屋顶,顺着婄云的力道靠在摞起来的软枕暗囊上,婄云刚要起身唤人,却忽然被锦心拉住了袖子。
她听见锦心哑声问:“他呢,他好吗?”
“贺主子来信说一切安好,主子您放心吧。”婄云声音微哑,是方才急的,这会笑着安抚她道:“可惜书信烧了,不然您还能看一眼安安心心,狸子不就是贺主子送来的吗?”
锦心闭上眼嘟囔一句:“你们净瞒着我。”
虽被她这样半是抱怨半是嗔怪地说了一句,见她有了些微精神头,婄云到底又松了松心,走到外屋去打开门对外吩咐道:“请闫大夫过来一趟,给姑娘煎一碗定神养心汤来,叫绣巧先别忙吃的了,斟一盏红枣汤快些过来,遣人给姨娘传话去,就说姑娘梦里魇住了,早上难受得紧。”
吐血的事她一字没提,这会要是直接说出去,传到外头恐怕就不知传出什么了,没准在府里一干人嘴里锦心都要没了,不说府里的谣言,这样传话过去,徐姨娘听了也会害怕,不然暂时不谈,等徐姨娘过来再说。
见她十分镇定的模样,院里人本来没当有什么,麦穗、小婵几个端着水盆毛巾等物进了内屋,才见到锦心身前嘴角明晃晃的血。
“哐当——”一声,麦穗手里的铜盆直接掉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小婵腿都软了,唯有小玉还算镇定却也吓得不行,三人慌里忙慌地上前,却又手足无措,站在窗前不知该做些什么。
婄云吩咐道:“麦穗你再端一盆热水来、斟一盏温水给姑娘漱口,取一床干净的锦被来,被子在西耳房箱笼里,小婵你去取来,小玉去更衣间里给姑娘取一套干净的寝衣换上。”
她一开口,三人顿时如得了主心骨一般,忙不迭地去办了,这会卢妈妈刚进院门,听到动静不对急匆匆地闯进来,骆嬷嬷与钱嬷嬷一同从后院过来,听到声音不对忙加快了脚步。
“我姐儿啊——这是怎了……”卢妈妈吓得声音都变了,浑身都在发颤,骆嬷嬷面色大变,婄云连忙安抚道:“一口淤血,吐出来也无妨,现在先不要声张,传出去叫人以为咱们姑娘怎么了呢。”
骆嬷嬷正上前查看锦心的状态,闻言转头看婄云一眼,她本已微微定下心神,这会看向婄云,倒是有些赞许的神色。
饶是婄云如此小心,也拦不住外头人扑在窗根底下看热闹,钱嬷嬷慌了神,道:“哎哟哟,这种事情哪里能瞒啊,府里的大夫靠谱吗?我常听人说金陵城也有几位乞休回来的老太医,怎不请来给姑娘瞧瞧。这还是得告诉老爷太太才是,老人都说:少年吐血——1”
“嬷嬷慎言!”婄云柳眉一竖,厉声道:“您得想清楚您现在是站在什么地,又要说什么话!”
卢妈妈方才心本冷了半截,吓得浑身发抖都不会动弹了,听了婄云的话才微微定住神,这会又听钱嬷嬷的话,愤愤地看她:“你快住口吧!”
骆嬷嬷见锦心还有些精神,说话的气力虽然不足,倒还算镇定,虚弱但眸光极亮并非涣散无神,便放下一般半的心来,这会也不欲与钱嬷嬷多掰扯,只转过头,目光冷冷,口中客客气气地道:“钱嬷嬷出去歇着吧,姑娘这里有我们呢。人多了姑娘也嫌烦乱。”
言罢,也不看钱嬷嬷,又与卢妈妈、婄云道:“老姐姐你定一定神,这院子里得有人拿得住才是,姑娘病了,你是姑娘的奶妈妈,你该立起来,免得叫院里的人都乱了阵脚。这事还该与老爷太太说才是,不过得叫个口齿清晰的人去,外头那群都乱成慌脚鸡了,去了不定成什么样。”
卢妈妈一咬牙:“我去,骆妹子,你听我的,你比我镇得住,我这会都慌得不行了,叫我定住我也管不住外头的了,还是不如你留下。我虽然慌,但传个话还是没问题的,我只将实话实说了,再把婄云的话一说,好歹也比小丫头和外头的婆子们靠得住些。”
骆嬷嬷心里本也是这个主意,只是明白开口说出来,倒像是要把她这个奶嬷嬷支开一般,听她这样说哪里有不应的,连忙点头。
锦心就静静靠坐着听她们交谈,等二人拿定了主意才开口微声道:“我还好,妈妈不必慌神。”
她声音虽弱,卢妈妈站得近,却也能听到一些,登时眼睛又湿又热,连连点头,哑声道:“姐儿放心,妈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