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着奢华金漆的画舫内,香炉里焚着雅致的香,文人墨客吟诵诗歌之声四起。
嘉禾随太子身边的近侍上了画舫二层雅间。
雅间门前挡着六曲仙鹤屏风,穿过屏风,慢慢看见一张黑漆矮茶桌。
太子李询正坐在茶桌一侧,抬手饮茶。见她进来,温和一笑,指了指他对面的空座道:“坐。”
他提壶为她沏了杯茶,笑道:“尝尝。”
嘉禾捧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汤。
画舫一层,诗会上的文人墨客正以初夏为题作诗,夸赞此时节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注)
李询朝雅间窗外望去,初夏徐徐暖风抚过他温和面容。
他忽笑道:“你还记得我同你的初遇吗?也是在差不多这个时节。”
“记得。”嘉禾回道,想起那段幼时的过往。
大概是七岁那年,她随爹爹阿兄一同进宫赴宴。那个时候她换牙,爹爹不让她吃糖,阿兄偷偷摸摸塞给她一纸包的小兔子糖人。
宴上觥筹交错,大人们忙着应酬,她嫌无趣,便趁着大人不注意,扯着小裙子跑去了御花园池塘边玩。
在假山后遇到了皱着眉板着脸一脸不高兴的李询。
她问李询:“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李询比她高一些,垂眸看她,抿了会儿唇,只是对她道:“有不开兴的事,所以不开心。”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李询年少沉稳,不喜与人吐露心声,有很多心事都闷在心里。
只不过那个时候嘉禾不知眼前穿着绛紫长袍的少年是太子。
她还笑嘻嘻地从纸包里拿出一支小兔子糖人,挥着小胖手递到他眼前嘿嘿笑了声:“给,不开心的时候要吃甜的东西,吃了小兔子糖人就会开心了。”
……
这便是她同李询的初遇,太子乃大邺储君,身负重任,闲暇的时刻很少,自那之后他们少有交集,这段过往也成了尘封的记忆。
李询不声不响地望向嘉禾,多年过去,她比幼时瘦了许多,脸颊轮廓也更清晰精致了,只神态还似幼时一般,隐隐透着娇憨可爱。
与她初遇的那一日,父皇责骂了他,自继任储君后,他每日都过得喘不过气,父皇的责骂成了压垮他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日他异常沮丧,甚至生出不想做储君的念头,这样他便不用背负那些寻常人无需背负的重责。若是从假山上跳下去折断了腿变成瘸子,是不是就能解脱了,被送出宫去,永远都不要呆在着沉闷的红墙之内。
正当他压抑难过之时,嘉禾来了,送来了苦涩少年时唯一的那一点糖。
他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日嘉禾对着他笑得甜腻的样子。
可爱极了,甜到心坎。
多年过去,他以不像幼时那般想法稚嫩,心里有了江山也有了万民。经历苦楚,攀着荆棘一步一步走到现在,那一点记忆中的甜味是他留在心里最深的慰藉。
再过三年他便要及冠,父皇开始提及他的婚事,他向父皇请了个恩,请求父皇让他自己选太子妃,父皇允了。
宫中原本拟定的几个太子妃人选,无论家世才情都是极好的。
可他心里想的,是小兔子糖人的甜腻味道。
他的确对嘉禾有意,可若嘉禾心里有了别人,他也不欲强求。之前听闻嘉禾属意沈云亭,他本已决心成全嘉禾和思谦。
但现下嘉禾已对思谦无意,既如此他争一把又何妨呢?
李询如是想着,轻抿了一口手中清茶,心下做了一番打算,朝嘉禾淡笑道:“诗会人多口杂,此处太过嘈杂,不若你随我一道泛舟赏会儿湖光。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嘉禾心绪有些乱,盯着茶碗中浮沉的茶叶,沉默一会儿,回道:“好。”
如若她一遇到自己害怕的事便逃避,那她同前世的自己有何分别?
嘉禾随李询乘上小舟,小舟慢慢远离人声嘈杂的画舫,随静默的水流飘至湖中央。
群山抱翠,碧水静淌,李询与嘉禾对面对坐着。
李询说有事要对嘉禾说,但久久未开口,嘉禾眼睛垂着,盯着拍打着小舟浅绿湖水,好一会儿,主动问起:“殿下想对我说什么?”
李询一愣,忙道:“对不住,让你久等了。只不过这事着实有些重要,我需想想怎么说才好。”
李询默了许久,一直未开口。
气氛静谧中带着些异样,嘉禾隐隐有些察觉到李询想同她说什么。
“殿下。”嘉禾垂眸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
她的话尚未说完,忽从身后响起一阵熟悉的浑厚男声。
“沈大脸,今日天气着实不错,出来泛舟最合适不过了,你说对吧。”
“很对。”沈云亭死死盯着嘉禾和李询的小舟,咬着牙道。
“哎呀这么巧,小禾苗你也在啊?”
嘉禾瞥了眼咬牙切齿的沈云亭:“……”
她看不巧吧。
骆远手里拿着浆,哗啦两下划到嘉禾的小舟旁:“诶,太子殿下也在,末将参见殿下。”
李询神色未变,温声回了句:“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