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494节</h1>
她眼中的坚定,让殷湛突然恍惚了一下,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没有回避他眼中探寻的目光,仍是看着他,认真说道:“沅修。我知道,我有很多的不好,而且我能为你做得又很少,可是你对我的好,我并不是全无感觉的。以前我没想过要接受,只是——我觉得你会值得更好的,毕竟,感情这种东西,于我而言,本身就有够奢侈。可是我没有想到,因为我,这些年里你会过得这样辛苦,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走了,你就可以止步转身然后忘记了,我——真的从来都不想看你伤心难过。”
她对他,从来就没有排斥的,也不是没有因为有他在身边而心生欢喜的,只是——
因为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处境,所以从一开始就没存过任何的妄念。
十四岁到军中,第一眼从人群里看到他,那时候他策马而过,高傲冷漠,匆匆一瞥,她都不敢细看他的轮廓。
她的身上本来就揣着随时会引来杀身之祸的秘密,瘦弱孤独的一个女孩子,勉强的握着刀,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连一口呼吸都带着战战兢兢的忐忑。
那日严冬,两军交战,她初来乍到,总共也没跟着打过几次仗,而且一开始不习惯杀人,殷湛带她在身边都嫌累赘,那一役就把她放在了后方留守。
那一仗从午后一直打到傍晚,因为差不多算是年前的最后一仗了,将士们都格外骁勇,虽然过程有些艰难,最后还是大获全胜。
她领命带人去清理战场,接应伤兵,才刚翻过半个山头,刚好遇到不知何时流窜出来的一伙北蒙人,正从这边的山脊上借着树林打掩护要对下面正在指挥打扫战场的殷湛等人放暗箭。
她带着一两百号人,非老即弱,根本没什么战力,那时却容不得多想,她连忙抓过马上长弓,不假思索的先放了箭。
那山头上一声惨叫,殷湛自然被惊动了。
他身边的都是精锐之师,敌人要偷袭还成,只靠着这么小股兵力,根本就没可能硬碰硬。
刚刚吃了败仗,北蒙人本来就心里窝火,见状也就干脆不去吃力不讨好的再袭击殷湛,扭头冲她来了。
她带着的那点人,根本不堪一击,更不能段时间冲破他们的围堵去和殷湛的人会合求救。
而且她被逼从军纯属无奈,原也就没那个舍身取义的壮烈情怀,打不过自然就跑了。
她转身闪进了半山腰树林里。
北川那地方,一到冬天,山上积雪几乎是几个月不化的,也掩藏不了踪迹,但好歹树林里对方没办法射箭偷袭,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只顾着奔命。
可那树林里本来树木就很稀疏,而且树林不大,又没办法兜圈子,很快的她就被迫钻出来。
眼前四野茫茫,天已经黑了,月光之下,她再无从遮掩。
冷箭的破空声从后面袭来,她只觉得头皮发麻,然后腿上刷的一疼就扑在雪堆里,啃了一嘴巴的雪。
“在前面,再放箭。”身后的北蒙人在大声叫嚣,那时候她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都不想爬起来继续跑了。
然后又有冷箭破空声,随后——
一声惨嚎。
“啊——”那一行追兵有二十多个,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骤然有人中箭身亡,他们一乱。
她倒在雪地里,也是仓促回头。
彼时月上中天,那小树林里半被掩映着,看不到那人的脸,只是马背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身上雪白大氅映着月色,神祗般华美。
北蒙人恼羞成怒,回头冲他射箭。
他自马背上翻下,也顺手取了弓箭,劈头盖脸的还了一轮。
他虽是一个人,但是出箭极快,箭囊里的十几支箭射一轮射完,趁着北蒙人抱头鼠窜的空当他居然顺利突破封锁,奔到了眼前,冷着脸,拎小鸡一样的一把将她提起来。
他外面虽然裹了干净的大氅,但里面战甲上却是一片血污。
“能走?”瞥一眼她腿上的伤,那时候的他的眼神到底是嫌弃还是愤怒,宋楚兮就是到现在都不太明白。
她那时候跟他还不熟,又因为自己不中用,满心的尴尬,舌头都发硬的低声回,“能!”
北蒙人喊打喊杀的冲过来,他将她往身后一塞,拔出腰间佩剑才要迎战,深山里却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吟,在这深夜里,听得人汗毛倒竖。
两边的山头上,数不清的绿油油的凶恶眼睛往这边迅速聚拢。
她还从没见过这样大规模行动的狼群,似乎能有一两百匹的样子。他们两个人,就算再加上北蒙人的二十几个,也拼不过这些畜生的。
浑身汗毛都一瞬间竖起来了,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跑,然则殷湛的反应比她要快,已经扯了她拔腿就跑。
身后不时的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她也无暇回头看,她不想死,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拖累他。
好在月色正好,还勉强可以分辨方向。
他拽着她,一路狂奔,一路上甚至谁都没有片刻的闲暇去看一眼对方逃命时候的表情是否狼狈。
后面的狼群紧追不舍,也不知道是跑了多久,汗流了一脸,却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热的。
然后身边的殷湛突然停了下来,猝不及防,他被她手上力道拽了个踉跄,往后两步,直接撞在他怀里,还没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已经用大氅将她往怀里一裹。
“呀——”她就只是低呼了半声,然后天旋地转,一阵翻腾。
又不知道是翻滚了多久才停。
那时候两人沾了一身的雪,殷湛仰倒在雪窝里,大口的喘着气,她趴在他身上,下意识的回头,高处的山坡上,那些绿油油恍若鬼火般的眼睛还是隐约可见,并且隐约中好像已经有几簇开始逼近。
她跑了一路,这会儿已经没有力气。
冰天雪地里,他突然翻身将她扑在身下,用深雪还他那件大氅将两人暗藏起来。
方才一路从山上滚下来,两人身上的气息已经被雪水洗掉。
她伏在雪窝里,一动也不敢动,没过多久,就听到窸窸窣窣的碎雪声来来回回,偶尔也能听到一两声低低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