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茂不敢再烦他,只闭紧了嘴巴,打马跟着他。
三更半夜,本来全城百姓都因为皇帝被掳的事人心惶惶,但随后京兆府衙门传出消息,说掳劫皇帝的贼人已经被太子殿下亲自带人擒获了,大家安了心,也就各自回家了。
殷绍带人杀过去,远远地,就已经看到城门楼上立在凛冽寒风中的那个人影。
明明不是很伟岸的一个身影,落在视线之内,却能让人看见宝刀出鞘时候最锋利凛冽的锋芒。
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像是隐藏在黑暗当中的影子,你甚至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可一旦现身,就会有一种叫人完全无法忽视抗拒的强烈的震撼力度。
殷绍的目光在那人身上顿住了有一会儿,直到听见即墨勋的声音:“太子殿下你这样姗姗来迟,真的好吗?如果再等不见你,本宫都不准备继续浪费时间了。”
侍卫给他打开了马车的车门,他也没出来,只悠闲的把玩着手上一个玛瑙扳指,语气轻描淡写。
殷绍一抬手,他身后跟着的队伍马上止步。
他收住缰绳,定定的看着马车里的即墨勋,面无表情,也不主动开口说话。
即墨勋等了片刻,倒是诧异,主动朝他看过来,“太子殿下——不和本宫谈一谈条件吗?”
殷绍看着他,这才冷冷的开口,“有什么好谈的?”
即墨勋一怔,就听他继续说道:“你要出城,本宫打开城门送你出城就是。”
言罢,他二话不说,直接冲死守在城门底下准备浴血一战的数百士兵一扬眉道:“打开城门,给彭泽太子让路送行。”
即墨勋这辆马车后面还跟着另外一辆马车,皇帝没露头,他甚至都没要求对方大开车门看给他看一眼确认。
这个命令,看似下得轻率,但这种直接,却更叫人信服和震惊。
毕竟——
即墨勋这一行人如今就是做得困兽之斗,横竖死路一条,他但凡是有一个字的废话——
他们要在重兵守卫的京城里冲杀出去不容易,但要在乱军阵前刺死区区一个皇帝——
那并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费劲。
但是殷绍既然已经介入此事,他就没得选,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原则,那就是不惜一切,一定要确保了皇帝的人身安全。
如果说前面即墨勋还揣了闹心的怒气,但是这一刻,面对殷绍的时候他就只剩下了满心戒备的危机感。
这个人,杀伐决断,心智之强悍,实在叫人心惊。
即墨勋的心口不由的微微一缩,但他却勉力的没有露出怯意,也是笑道:“还是太子殿下痛快,既是如此——”
话音未落,殷绍已经侧目给高茂使了个眼色,“出城去传本宫谕令,让前面的人都停手,暂且撤开,不准再和彭泽太子的人为难。”
“是!”高茂看了即墨勋一眼,一声不吭的策马出城去了。
即墨勋的眸色微微一深,不多时,远处城外的喊打喊杀声就全部泯灭。
殷绍也不催促他,又过半晌,外面一片响动,却是他的亲军仪仗匆匆赶来接驾。
那些人不敢进城,只隔着城门道:“太子殿下,末将等救驾来迟,让您受惊了!”
逆光就稳稳地站在城楼上,那是他们的信仰和旗帜,只要有这个人在,他们就不担心城里的即墨勋是不是已经遇难,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拼杀营救。
这,便是这个人方才一个多时辰一直站在城楼上的作用。
他在,彭泽人的士气就在。
而在搏杀拼命的时候,士气就是他们的命。
“本宫无恙!”即墨勋扬声道,语气微微含笑。
他,是有些自豪的。
外面的人,稳稳地松了口气。
这时候,殷绍才又转向了即墨勋问道:“如何?现在轮到你了。”
和他谈判,简直是太省事了。
即墨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同时却是冷了脸盯着他道:“此去彭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说实话,太子殿下你虽然有担当,可是——”
他说着,顿了一下,语气中就带了明显讽刺的意味,摇了摇头道:“贵国的皇帝陛下,本宫可信不过他。所以太子殿下你也别怪本宫小人之心,皇帝陛下本宫还要借用几日,待到本宫和太子妃顺利抵达我国边境,自然会将皇帝陛下原封不动的交还。”
这个条件,其实并不算过分,因为为今之计,他要确保万无一失,这是唯一的办法。
殷绍这一次却没有马上开口应承下来。
即墨勋等了片刻,也就明白了,笑道:“你大可以放心,本宫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本宫国小力弱,即使经过此事,你我双方之间不可能再和睦如初,可但凡日后北狄对我朝不主动侵犯,本宫自然也可以保证,不会主动发兵与你们为难,大不了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殷绍不过是要他保证不会秋后算账,即墨勋倒是也算痛快。
可是殷绍却似乎仍不满意,只还是冷冷的看着他。
即墨勋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唯恐他是要走极端,就拧眉道:“本宫都已经给你许诺了,你还要怎样?难不成要立字为据?”
“当然!”殷绍这才开口,“还是白纸黑字的比较稳妥些。”
话音未落,他又话锋一转,继续道:“今日这里的一切本来都是误会,你肯化干戈为玉帛,本宫自然也是乐见其成。日后你我两国,和平共处,互不侵犯,这保证,你既然敢给,本宫也没有怀疑的道理。”
“那你这是——”即墨勋拧眉,更加不解。
殷绍已经撩起袍角,从里面的衣服上撕下来一小片素白布料,“不过还有些细节,要加上。”
即墨勋不解,只是拧眉看着他。
他将手指在剑锋上划开一道口子,就着血龙飞凤舞的列了两个挑拣出来,然后压上自己的手印,将那布料一甩。